帝子无归(67)
随风飘来血腥味,殿前刘子业的狂呼亦随风而来,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刘英媚突然来了勇气,叫春绮拿了披帛,打算去前殿看一看。
刘子业拿着剑对着烟气乱砍,满头大汗而脸色惨白。
他扭头看见刘英媚,顿时嘴角哆嗦着,好半天委屈地喊了一声“阿姑”。
“当啷”,把那滴着血的长剑扔在地上,几步过来抱住了刘英媚。
刘英媚手足无措地被他抱着,极力平静地说:“怎么了?”
刘子业颤声说:“他来了。”
“谁来了?”
刘子业不答,好半天放开了刘英媚,呼吸平缓了许多,但说话还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没关系,沈攸之已经执掌了后苑禁军,他的忠诚不逊于沈庆之,他会拦着诸恶鬼,不叫近朕的身。朕已经厚赐了沈攸之,他会帮我拦着恶鬼的。”说得自己笑了起来,还对刘英媚说:“阿姑,你别怕,我护着你,叫这玉烛殿始终平安,绝无鬼魅进来。”
刘英媚不动声色,好半晌突然说:“阿施不在这里,怎么我耳边听见她在和我说话?”
刘子业又色变:“是刚才那个悖逆的宫女么?她说什么?”
刘英媚侧耳朝四周听了听,面色有些惶惑:“她说……她已经上天告知上帝,神兵鬼将即刻降临。她怎么了?”
“我杀了她。”刘子业低声说,看着四处的烟气,“把这里的香炉都灭掉!”
“陛下,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刘英媚劝道。
刘子业双手像鸡爪一样虬结着,结结巴巴说:“阿姑,她不能在天帝面前这么构陷我!……是她犯错在先,我不能不杀她。”他仿佛寒冷得不行,缩着脖子,裹紧了衮服。
刘英媚平静地说:“是,咱们不怕。”
又说:“五石散到了,就酒来一些,陛下就不冷了。”
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盛在玉碗之中,被烛光照耀出丰富的颜色——灰、白、紫、黄、赤,石英的光芒莹洁而又尖锐。刘子业和酒吃了一匙,瘫倒在坐榻上,深深地喘着粗气。
他很快燥热起来,伸手扯开领口,残破而尖锐的指甲刮破了他自己的脖子他也丝毫不知,只是看到指尖的血,才惊恐地自问:“怎么有血?是不是天帝施罚来了?”
刘英媚拿手绢擦他的脖颈,柔柔说:“陛下轻一点,你把自己的皮肤挠破了。”
而后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在他血痕上轻柔一吻。
刘子业浑身颤栗起来,哭哭笑笑完全不能自主,却异常依恋地对刘英媚说:“阿姑,我真的好怕。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周围除了阿姑,没有几个人值得信任的,我知道他们都要杀我,即便是现在看着我的权势,或希图我的赏赐,暂时没有杀我,他们将来也必然是要杀我的……”
“我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不想生活在台城里。”他涕泗横流,像个孩子似的握着刘英媚的手,凝视着她平静的双眸,对她抽噎着说,“我和刘子鸾一样,并不愿意生在帝王家,可是我从来没有退路!我的大伯杀了我的祖父,他还要杀我,门下省的血,流了一地啊……”
刘英媚也一颤,刘劭弑君的恐惧的一幕恍若又在眼前——她永远的噩梦。
他惶惑地拂过刘英媚此刻的牙色绣裙,指甲里的一点残血在她裙子上留下几痕稀疏的红印,他又笑了:“阿姑那时候,好美呢。血色染就的石榴裙……好美呢!我们这个家族呵,就是习于自相残杀,这是我们的宿命呢……”
他抓挠自己的脖颈和脸,以期有更多的血可以涂抹到刘英媚的牙色长裙上,染作他最喜欢的石榴红色。
刘英媚抓住了他的手:“陛下,热不热?你一头的汗了。去后苑竹堂行散吧。”
宫女阿枝尖锐的喊叫声从后殿传来,声可穿云,隐隐有好多人在喊着:“有鬼,玉烛殿有鬼!”……
刘子业冷汗热汗交汇在一起,汗水蜇在他挠破的皮肤上,带来刺痛。他牢牢抓着刘英媚的手,说:“好,我听阿姑的。”
宫人以性命造势,恐吓得刘子业疯症大作,惧怕神鬼;掌控后苑禁军的沈攸之已经伪造了皇帝的谕旨,不许禁军进竹堂护驾;寿寂之已经安排了亲近的宦官备好了刀剑;刘彧叉手在禁中做好了刘子业一死他就登基称帝、平抚天下的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子业只要离开守卫森严的玉烛殿,就等于把自己置于毫无保护的境地。
刘英媚拉着刘子业的手,一步一步往后苑的竹堂而去。
她面带微笑,渐次想起她的丈夫、她的叔祖、她认识的而被刘子业残害的一个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