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59)
刘子业双手枕头,瞪圆双眼望着帐顶,头也不回地问:“鬼也来找你了?”
刘英媚哽咽着,最后说:“我好冷。”
他的手摸索过来,触了触她冰凉的手指尖,而后自嘲道:“我的手也常年是冷的。”
那一触,却不知怎么,有点微微的温热,像是在濒死的人的怀里探到的最后一丝温热。
回到台城里,即便有人声,也感觉死气沉沉的。
宫里大大地做了一场法事,烟气袅袅仿佛仍然未曾散掉,香烛的气味缭绕在梁柱之间。
刘英媚又无法自主地被困在宫中,她只能尽力地贿赂宫中侍宦,希图他们给她一点消息。她流着泪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玉跳脱给了主衣寿寂之,悄悄说:“中使好歹有机会知道外头的风声,求帮我多关注外头家人的情况,特别是我阿母和我那五岁的儿子……这是支撑我活下去最后的希望了。”
寿寂之看了看手中的玉跳脱,说:“公主只管吩咐就是,奴还有不听的?您岂可这样?!”
刘英媚摇摇头:“你收下,我心里还安定些。”
寿寂之无声地叹了口气,收下了跳脱,说:“公主千万保重身子。奴虽低微,还是要僭越说一句,奴与公主是一心的。一切,总有办法!”
刘英媚哭得梨花带雨,深深一拜:“拜托了!”
寿寂之好像有什么话想说还不大敢说,亦是回礼一拜就离开了。
刘子业下朝回来,一个人关在处置政务的宫室里半日,才疲惫万分地到寝宫。
刘英媚担心儿子,所以对他一举一动非常关心而小心。即便心里恨他入骨,脸上依旧是陪着笑,只是不愿意看他,敷衍地问一句:“陛下忙完了?”,就低头做自己的绣活儿——她往常在女红上很是惰怠,但现在却觉得这是她避开与他交谈的一件法宝。
刘子业在一旁看她刺绣,看了一会儿说:“不要绣鸾鸟,我不喜欢。”
刘英媚拈针的手顿了顿,心里狠狠道:“哪个给你做!”
但不愿意生事,放下绣绷,拿起另一件半成品,重新配颜色,打算绣一丛荷花。
刘子业望了望绣图,又说:“莲花就能保平安么?呵呵……”
刘英媚只能放下绣绷,垂头望着地,呆呆地坐在那里看地上的炉里腾起的袅袅烟。
刘子业随着她看那烟雾,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湘中出帝王,你信不信?”
他又在疑神疑鬼什么?
刘英媚简直一肚皮的气,很希望他这个帝王快点当不下去才好,冷笑道:“妾可不信这些瞎话。”
刘子业摇摇头:“我信的。帝王之气确有其事,汉高斩白蛇,薄夫人梦龙踞胸而生文帝,我曾祖父出生时神光照室尽明……我阿母说我出生时屋宇上都是红光,小时候不怕灯烛,甚至于把手放在火烛上烧起了泡,犹自在笑。”
他讲了一段玄虚,接着很正经八百地说:“可是如今我越来越孱弱,紫微星的光越来越黯淡,湘中的春潮却格外大,人人都说那里要出新帝王了。”
刘英媚说:“无稽之谈不用信他,再说,又有什么法子呢?”
刘子业板着脸:“我想用兵血祭,破湘中的帝王气。”
“血……血祭?”
刘子业给她解释:“就是带兵巡幸荆州,一直往荆州去——荆州本来就要紧,兵家要塞,去巡视一番也好的。”
“然后呢?”
刘子业看看她不说话,眸子里理所当然的杀气。
刘英媚追问:“遇到不对劲的就杀?”
刘子业笑道:“当然!不对劲的还不杀?阿姑也太宅心仁厚了?”
刘英媚想:我也算不得宅心仁厚,但为这样一句传谣就大开杀戒,也是够匪夷所思的。
她垂下头继续看那炉烟,自己劝自己:这是他的天下、他的子民,关我什么事?
然而她抬起头,看见刘子业也盯着炉烟,眯着眼睛,大拇指被叼在他的牙齿间,那一脸即将见血的欢乐神色简直要遮掩不住。
刘英媚还是一个不忍,献策道:“也不一定要血祭的,杀戮太重,到处都是亡魂。要不,用喜事冲一冲吧?”
刘子业问:“有什么喜事可办?”
刘英媚想了想,说:“陛下还没有一位皇后,不妨借良辰吉日迎立一位皇后,大赦天下,天下感激皇恩,那些谣言自然就消散了。”
刘子业嘬牙花子想了想,最后说:“可是,那不是对不起你了么?”
刘英媚猝不及防,最后只好虚伪地笑笑:“妾还盼着独宠么?妾只望着陛下开枝散叶,江山永固。”
心里说:只望着有人来替我倒这个霉!若是能借大赦天下的机会救一救何家的人则更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