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14)
春夜下起了雨,春风吹着东宫寝殿外的竹子。
“明日,那些血迹就会不见了。”刘子业安慰似的说,“春雨一场,什么都被洗干净了。”
又说:“其实你不用怕死人,死人又不会跳起来把你怎么样。可怕的都是活人,我也怕那些活人。”
刘英媚道:“人死了虽然不会跳起来,可是我阿母和奶娘都说的,地下还有一个世界,人百年以后会去,一切都要算总账呢。”
刘子业有一会儿没出声,然后说:“管他!”
他缩在被子里,不像个少年,倒像个小孩。
刘英媚刺激了他一句:“有些错不能犯的,上天在看着,会施罚呢。”
“比如?”他皱着眉,斜眸不信任地问。
刘英媚垂眸道:“陛下杀戴法兴,想来是戴法兴罪有应得。不过妾毕竟是陛下的阿姑,陛下可不能欺负妾。”
刘子业很认真地说:“我难得有个能说说话的人,我为什么要欺负你?”
刘英媚想着夜来的寒意,又想想这根本无法逃避的局面,心一横,另拉开一条被子也躺了下来,约法三章似的继续说道:“妾今日头疼的紧,陛下可不要碰妾。还望陛下垂怜,早日放妾回家去。”
刘子业说:“等戴法兴的余党处置好了,建康城自然开禁。阿姑你想去哪儿都行的。”
刘英媚很警觉,前半夜悄悄把裙带和小衣都打了死结,紧紧地拽着被子,听着所有的动静。
刘子业先喋喋不休说了好多废话,然后就入睡了。
刘英媚熬了半夜,听更漏里的水声听得眼皮子发沉,终于打熬不住,也浅浅地睡去。
突然,她听见耳边传来幼兽呼噜般的动静,猛然惊醒了,在枕上转头一看,自己先吓了一跳:
刘子业圆圆瞪着一双眼躺着,手指虬结如鸡爪,额角、鼻尖细细密密的闪亮——都是冷汗。
他粗重呼吸了好一阵,颤抖的声音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听见没有,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
刘英媚肝胆俱裂,一声安慰都说不出来,自顾自地逃出被窝,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自己的声音也尖锐起来:“陛下你在说什么?”
刘子业直挺挺坐起来,四下里张皇地顾看:“他们来索我的命!”
外头风声细细地吹过竹梢,“呜呜”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静寂里极其分明。
带雨潮湿的竹影摇曳在窗纸上,一杆杆如刀枪剑戟,又如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扑向内殿而来。
第7章
伺候的宫人与宦官忙到天光大亮,才安抚好皇帝刘子业,伺候着他上朝去了。
刘子业临走前回眸一瞥,刘英媚只注意到他眼睛发红而眼圈发青,藏在宽袖中的手指恍若在微微颤抖。
她自己也心力交瘁,昨天的一幕幕可怖到极处,然而竟然也承受下来了。
——其实,就如刘子业说的,当年门下省的那一幕幕,她也承受下来了,人的余力就是自己都永远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什么。
几个宫人前来送早膳,领头的一个宦官谄笑着说:“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刘英媚斜眸问道:“喜从何来?”
那宦官吃吃笑着,笑而不语,仿佛早可意会了。
刘英媚冷笑一声,突然伸手给了那宦官狠狠一巴掌,他的脸被她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脸色顿时变了。
刘英媚恨恨道:“我再听到这样的一个字,我就叫陛下杀了你,把你的舌头挂在老鸹的巢边。”
宦官脸煞白,“是是是”连声不绝,赶紧退了出去。
看着案几上的豆粥和乳饼等精致的膳点,刘英媚一口都吃不下,胃里宛如有一块沉沉的巨石。
她被困在这里了,这种尴尬的局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她唯有对未知勇敢。
很快听说朝中并未对戴法兴之死有多大的动静。寒族出身的大臣根基到底不深,那些曾经对戴法兴溜须拍马的人们,很快见机地去寻找新的逢迎对象了。
太后王宪嫄又召见了刘英媚一次,像个长辈一样打探她的经期、生育等隐私的事,而每每在刘英媚请求要回去的时候她都说:“公主在宫中再玩几天吧,我舍不得公主离开呢。法师他若是欺负公主了,请公主告诉我,我来骂他。”
然而笑眯眯悄声问:“他有没有欺负公主呀?”
刘英媚看着她期待的神色,几乎是狠毒地娇笑道:“没有,陛下还是个孩子,怎么欺负妾啊?”
“还是个孩子啊……”王宪嫄大失所望,勉强地笑。
“我在建康也好些日子了,早就超出预期回江乘县的时间了。”刘英媚又道,“我家那位,管我管得甚严呢,只怕心里要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