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涯龙吟(43)
海月来时背了她的古琴,上马下马一直不离身。她见鼋头渚门庭寂寂,偌大一座半岛,竟然连个在门口看守的人都没有,视线透过大门往里面望去,除了一条宽阔大道和和两排高大挺拔的碧绿梧桐,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这里没有人?”话音未落,海月听到附近有声音,本以为是在林间栖息的飞禽,环顾周围时,却见右手边的绿荫下停有一辆灰篷马车,车夫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穿了一件粗布麻衣,袖子裤脚都卷高了,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骨瘦如柴,屈腿坐在地上,跟个弯了几节的竹竿似的。
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早。谢溯也注意到了那边,惊讶之余,和海月相互觑了一眼,本想开口向树荫下的人喊去,却见那少年望了他们一眼,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马车旁。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两人说话时声音低低的,不知在谈论什么。
“他们是什么人?”海月问道。
“不知道。”谢溯摇了摇头,“但来的目的肯定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找骆秀士的。”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马车那边,见那少年车夫与车内的人说完了话,侧身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车里的人掀帘探出半个身子,那少年忙一手扶住他,一手把挂在马背上的一只四脚木凳取下来放到地上。
从马车里出来的是个清瘦的青袍男子,鬓角微霜,眉目舒朗,想必年轻时更加清隽。那人下了马车,单手扶着车辕。少年倾身从车里取出两根拐杖,谢溯和海月才知那青袍男子原来腿有残疾,两人都微微一惊。
那人两手撑了拐杖一步一步往他们这边过来,少年可能深知他的秉性,没有在旁搀扶,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让一个残疾人走过来,谢溯和海月都心有不忍,连忙上前。谢溯拱手笑道:“我们以为来的已经够早的,没想到兄台来得比我们还早。”
那人停步,将两根拐杖夹在肩窝下,亦作了个揖回礼,“哪里,只是在下平日里早起惯了,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两位,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谢溯先道了自己和海月的姓名,再问了对方的大名。“在下靳照,”自我介绍完,靳照又道,“这是我家小弟,石牙。”
日头渐高,谢溯看靳照腿脚不便,就提议到树荫下去歇息。“靳大哥几时来的,可曾见过岛上有人出来?”见石牙扶靳照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后,谢溯才问道。
靳照轻咳了两声,道:“比你们大概早来了半个时辰,说到人,也就见到了你们二位。”
“奇怪。”海月去把两匹马栓在树干上,回来后秀眉微蹙,“既然这里没人,我们为什么还要在门口等着,难道我们不能先进去见着人再说?顶多给岛上的人赔个罪。”
谢溯知道海月踏足中土未久,涉世未深,她把中土的很多事情都想象有些简单,欲要开口,就听到靳照先说了话:“鼋头渚岛上是有人在的,即使主人不在,里面还有管事的人,有守卫,姑娘切莫莽撞,即使是无锡新上任的沈大人来了,也不敢擅闯这里。”
“这鼋头渚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无锡太守都不敢得罪于他?”海月又是纳闷又是好奇。
“沈大人当然不敢得罪,”谢溯道,“这鼋头渚虽算不得是皇家园林,却是皇上在数年前赐给澄王的。”
靳照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知道的不少,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若我猜得没错,两位的目的和靳某是一样的。两位多点耐心,这鼋头渚也并非不可进,既然有门有路,那就是让人走的,只是我们来得都太早了,恐怕管事的人也才刚起,既是叨扰别人,就得顾得礼数。靳某毕竟比两位虚长几岁,且听靳某一句,我们就在此等上一会儿再进去拜访。”
谢溯与海月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在旁坐下歇息。只是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那声音渐行渐近,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驾马车比起靳照的来要富丽堂皇得多,篷盖和帘子是绿绸做的,拉车的是两匹健壮威猛的红棕宝马,就连驾车的车夫都穿得十分体面,领口绣有暗色花纹。其中最特别的要属马车前面两侧各挂了一只铜铃,但奇怪的是,马车驶来,谢溯他们除了车轱辘轧过地面的声音,并没有听到铃铛晃动的叮当声。要么是马车前的铜铃只是用来作装饰的,不能发声,要么就是驭手驾车的技术极其高超,但普天之下谁会有这样好的技艺?
他们几个安静地坐在树荫下,都已屏息敛声,只想看看马车上会下来什么人,可真看到了下车的人,又都两目圆睁,一阵惊楞。那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衣着富贵华丽,年纪虽大,但也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两人相携执手,往前进了两步,抬眼去看大门上的字,与谢溯的反应一样,老人也啧啧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