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涯龙吟(18)
叶浩年拉住小儿子的手,答非所问道:“榕儿,和爹爹说,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毕竟还是十岁的小孩,叶榕不假思索地说,“七叔家里有好吃的。”
“你七叔家可不止有好吃的。”叶浩年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和言道,“既然榕儿喜欢这里,那爹爹就想办法让榕儿继续住在这里。”
“真的?”小孩的眼中星光闪烁,但喜色还没上眉梢,就嘟起嘴说道,“可是我在这里住得久了,娘和哥哥姐姐们会担心的。”
“你娘和哥哥姐姐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不会担心的,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其实叶浩年此次不远千里来杭州,为的不是打一趟秋风,也不是与这个远房宗亲做茶叶生意,而是想着他这位大富大贵的七弟家财丰厚,却无子嗣继承,而自己家中只三间破落房舍,度日为艰,膝下却有三子一女,就打起了把小儿子过继给叶浩远的主意。在家时,他与妻子私下说起这个想法,妻子虽舍不得么子,但想着小儿子的前途和一家子的生计,最后也点头同意了。于是,叶浩年东拼西凑借来银两从当地的茶商那里买了三斤大红袍和两斤凤凰山枞,又带了一些土特产,来杭州探望他这位远房堂弟。
然而巧的是,正当叶浩年踌躇了几日,想要跟叶浩远开口提起过继一事时,叶浩远接到师父绝尘道人病重的消息,匆匆赶往黄山。
绝尘道人一生游历天下,到年近花甲之时,终于停下闲云野鹤的脚步,归隐黄山,与云海苍松为伴。
“师兄,师父怎么样了?”骑了一天快马,叶浩远飞奔至绝尘道人居住的小山峰,朝来迎接他的师兄王倚松问道。
“师弟,你来拉!”王倚松是绝尘道人的大弟子,也是门中唯一一个好静的人,师父师叔与其他师兄弟皆是游遍五湖四海之人,只他一人终日不出山门,在山间修行,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徽州了,“师父没事,早上喝了药,正和绝境师叔下棋呢!”
“来报信的人说,师父他……”听到师父无恙,叶浩远心中大石落下,但还是斟酌着字句说,“我一着急,就即刻赶来了。”
王倚松轻拍师弟肩膀,携了他一同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往山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前几日确实有些微恙,你也知道,师父年纪大了,胸口积了痰,一时吐不出来,咳了好几天也没见好,反倒越发严重,吓得我一面去请大夫,一面派人把你们叫来,后来师父吃了大夫的药,又渐渐好了。”
“师父没事就好。”叶浩远道。
转眼进了山门,往右再走一段小台阶,就到了绝尘道人所居之处,王倚松下颔轻抬,指着那边对弈的两人道,“自从师叔回来之后,两人就天天坐在这儿斗嘴下棋。”
“干什么呢?又想耍赖是不是?”
“什么耍赖,我这子儿还没下呢!”
“我刚刚明明看见你落了子,后面又把它捡了起来!”
“……”
绝尘道人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难得绝境道人愿意和他下棋。叶浩远站在远处,轻声笑。
既是师父没有大碍,叶浩远在黄山小住了两日,便与师父师叔道别。下了黄山,他又想起一事,在山上的时候,听师兄说今年徽州三月里多雨,不知道这次的松萝茶收得怎么样了,徽州的骆掌柜是个最会和稀泥的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就算回了话,他也只能信一半。“我们先不回杭州,走,趁着来黄山,去骆掌柜那里看看。”
快到徽州时,叶浩远又临时变了主意,在去骆掌柜那儿之前,想先去一趟松萝茶园。随行的人当中有人上年来过一趟徽州,认得路,只是抬眼瞧着顶上满天乌云,劝说道:“庄主,看这天快下雨了,我们还是先去找骆掌柜,等天晴了再由他带我们去茶园看。”
脚下的地方离茶园不远,眼看还有二里路就到了,叶浩远也抬头看了看天空,仍是坚持先去茶园。随从无奈,只好随庄主前行。骆掌柜的茶园足有三个小山坡,专植松萝,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派茶农去山上采茶。
茶园的门口有一座茅草亭,原本是供茶农歇脚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叶浩远一行人躲雨之处。今天的天色从早上开始就灰蒙蒙的,出来劳作的茶农大多都带了蓑笠,只是雨越下越大,许多茶农踩着泥泞在山坡间奔跑,找躲雨的地方。
不一会儿,小小的茅草亭便挤满了背筐的茶农。人群中,叶浩远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纤丽身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心中低喃:“是她?”眨眨眼,再看过去,方知是自己认错了人,怎么会是她呢?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