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年的购物车(13)
谨以约侧身给她让出位置:“外面冷,进来说吧。”
赵阳新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才朝房间内走去。
关门前,谨以约余光打量到她的背影。
小姑娘长得不高,身形纤瘦,背微微垂着,晨光透过窗户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但谨以约却从那片阳光里,窥探到了她身上的忧郁气质。
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套桌椅,坐下的同时,赵阳新把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沿着桌面推给了谨以约。
那是一个智能手机,国产品牌,屏幕很大,背面系着一个深棕色的挂绳,看样子应该是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磨损。
但手机屏幕却是焕然一新的,连一个手指印都找不到,肆无忌惮地反着窗外的光。
赵阳新双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向谨以约解释:“这是张之年生前用的那个手机。”
谨以约眉心一跳。
这也说明,张之年出车祸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这个手机,罗钊也是从这个手机里,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那通电话。
“手机屏幕当时被摔碎了,”赵阳新看向谨以约,“我昨天刚刚去换的新屏幕。”
谨以约看着这个手机,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怅惘。她慢慢抬眸,迎上赵阳新的目光,不解道:“把这个手机给我,是因为?”
赵阳新条件反射式的紧了紧掌心:“我今年大三,读的是殡葬专业。”
这话题转换的太快,谨以约一下子没跟上她的思路:“嗯?”
“城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我的学长学姐,我们实习也是在那儿,所以我跟他们都认识,”赵阳新语气平缓,仿佛就是在讲一个稀松平常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张之年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
谨以约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心里泛起一阵潮湿的难过,她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所以,他火化的那些东西,是由我妈,还有他之前的同事送过来的,满满的,装了两大兜,”赵阳新仰头望着窗外的天,轻描淡写道,“当时给他火化的人是我师哥,他看着那么多东西,建议他们再筛筛,一个炉子,烧不了那么多。更何况,有太多东西,是不能烧的。”
这样的故事和讲述,于谨以约来说,都太过陌生。
她一直沉默地听着。
“但他们依然坚持说,都烧了吧,”赵阳新从窗外收回目光,“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不是嫌这些东西处理起来麻烦,也不是嫌这些东西没地方放。他们只是,想让张之年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他们是怕,张之年到了那边,如果连这些熟悉的物件都没有,就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的阿兹海默症。
“但他们不知道,有些东西烧了,是会爆炸的,”赵阳新声音极轻地嗤了一声,“手机就是这样的东西。它无时无刻地占据着人们的时间,但它进不了火化炉。”
这个与我们日常生活联系最为紧密的东西,这个失去了它我们会寸步难行的东西,这个保留着我们最多秘密与记录的东西,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是没有人可以带走的。
“其实,人除了自己的身体,什么都带不走,”赵阳新看着谨以约,目光沉静,“包括记忆。”
她今年大三,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对死亡这件事,却已经有了如此通透的认识。
这一瞬间,谨以约忽然有些难辨,究竟是专业素养,训练着她对死亡一词脱了敏?
还是现实生活让她过早地感受到了生之维艰。
所以便无所谓向死而生。
“这个手机上面的APP不多,大多都是系统自带的。除了这些,只有一个看新闻的APP和一个购物APP,”赵阳新回忆着有关张之年的往事,“听我妈说,张之年是在前几年学会的网上购物,之后便像个顽固的小老头一样,特别喜欢在上面买东西。我知道,八成是他腿脚不便的原因,网上购物让他不用麻烦别人,也能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从那之后,他也时不时会给大家买些礼物什么的,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支局的老同事、包括我,都收到过他买的礼物。”
谨以约眼前忽然有了画面感。
年轻时铁骨铮铮的英雄,在年老之际,用一双有些颤颤巍巍的手,戴着老花镜,目光专注地为身边人选着礼物。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铁骨铮铮。
“我长话短说,”赵阳新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听我妈说,张之年购物有个习惯,那就是他只有遇到确定要买的东西,才会把它加入购物车,最后一起结算。跟年轻人不同,他只是把购物车当成了一个不需要麻烦别人就能够买东西的商店,而不是一个网上冲浪的场所,也不会货比三家,一般都是现买现结。所以他的购物车里,一般没什么东西。但这次,这个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