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5)
周凛的确老迈了,一步一喘,他停下来歇着,让童仆拿些水喂给犀娘,犀娘喝足水后在草丛里学兔子跳来蹦去。
山路上传来几声吆喝,狄家的马队押着沉甸甸的战利品正朝山上而来。
童仆伸长了脖子打望一阵,叹道:“又是一笔大生意啦。”
不是倒霉的商队,便是举家上任的朝廷官吏。
只看热闹的功夫,犀娘影无踪迹,周凛让家僮赶紧跟上去。草丛常有毒蛇出没,万一咬了人怎么是好。
“犀娘,慢些跑,当心脚下。”
听见祖父的声音,犀娘回应一声,不留神踩到一坨新鲜的牛粪,脚下站不稳,屁股坐下去,衣裳顿时沾满了粪便。
臭味熏得犀娘扯开嗓子大哭,一手抓身边的草,按住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犀娘哭得更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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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救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回主宅报信的家僮说是一位小生,白净如斯,宽衣博带,还佩着一把剑。家僮想是很喜欢那把剑,描绘得十分详尽,说完还折身出去取剑。
迦南对外宅的事并不上心,仍缝补着女儿的半旧衣衫,收完针,低头咬断线头,抖落开来打量。
迦南眼睛已不大好,眯着眼在灯下瞧了许久,才问一旁纳鞋的妇人,“你瞧,又短了是不是?”
“犀娘在长个,该添几身新衣了。”茯姬在手里摊开衣裳,抚平每一条褶皱细纹。
纳鞋的手不比缝衣的手好看,上面布满针眼和老茧,是长期劳作的结果。
迦南盯着那双手看了许久,撇开脸去挑拨灯芯。
童仆则捧了剑进来,呈到两人面前,“夫人,就是这把剑。”
迦南微眯了眼,捧至灯下细观。
这柄剑长约三尺,剑室的纹饰十分朴素,部分磨损已不可见,微微拔出,剑刃釽纹流畅,绵延至剑尖,铸造工艺非一般兵刃可比。童仆极具慧眼,这把剑是当年名震南北的雁沉,别号“王侯剑”。
迦南有一瞬的失神和不可置信,甚至愤慨中夹杂了不甘。
一旁的茯姬也是血色全无,她不敢多看,掩面藏入暗处,片刻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微弱的啜泣。
迦南抚剑落泪,“一别数年,物是人非,你主尸骨如今安在?”
赐予荣华和功勋的王侯剑,也是夺命剑。太尉年轻时曾凭此剑定南北要塞,一战成名,后又因此剑身首异处。如今重逢,可谓是爱恨交织。
迦南急切道:“那人现下在何处?”
童仆以为犯了错处,慌忙答道:“老太爷让人背去茅屋,这会儿恐怕都到了。”
主宅大多是女眷,不便收留,周凛将人安置在晾晒草药的茅屋。
受伤的是个少年人,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大大小小的箭头窟窿不下十处,可见施凶之人意在取他性命。
伤势过重,情况十分凶险,少年却还留着一口气,如此强烈的求生欲周凛还是第一次见。
重伤昏迷的人没有半分意识,省去了麻醉的步骤。周凛在火上舔了舔刀刃,慢慢剜开烂肉,一点点取出箭头。
直至夜半,几枚带血的菱形箭头全部取出,沉于盆底,周凛松了一口气,额上的汗扑簌簌落下来。
做完最后的包扎,取汗巾擦了两把脸,凑到灯下小心地展开一份血污侵染的告身。
告身是梁国臣民身份的证明,仅凭这个就能知道一个人全部的底细。周凛拿着少年人告身看了一阵,略有失神,竟然枯坐到天明。
天还未彻底放开,周凛提了灯上山,他神色疲惫不堪,在屋外站了些时才回到堂上,唤婢女抱来还在嗜睡的犀娘。
小孩惯坏了,夜里贪玩不肯睡,睡着又赖床不肯起,这会儿被吵醒,满脸不自在。
婢女将人穿戴起来,抱上堂,老太爷在和儿媳说话,见婢女带人来,便把孙女接过兜在怀里。
周家原先有个男孩的,唤作宁戈,几年前在山下贪玩被强盗掳走,余下的这个嫡亲孙女便是周凛的掌上明珠,打不得,骂不得,没人敢给她气受。
有人护着是好,但是一味娇惯往后到了婆家难免叫人厌憎,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作为母亲,迦南隐隐感到不安。
“犀娘大了,家翁不若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周凛不以为然,“我儿聪慧,再大些教也不晚,何必急于这一时。”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睡醒的,迷糊睁着眼,听着母亲温软的声音,眼前晃着祖父卷翘的胡须,扫在脸上有点痒,让她想起父亲贴在她脸颊上的硬茬。
她揪住须尖,喊一声,“翁翁。”
周凛放她下来,感觉到从无有过的疲乏倦怠,这种力不从心之感让他无所适从。
抬手摩挲起孙女的脑袋,周凛笑道:“我们犀娘大了,翁翁为你择一贵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