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141)
掩上门扉, 雪风寒气避在外头, 屋里只余紧要的一婢一媪, 添上熏笼的炭,捧来热汤温水, 忙碌了一阵, 又摆好跪垫和坐榻。
身上潮润的气息还未散,宁戈先跪下磕了一个头,没着急起来, 就维持着磕头的动作伏在地上,脊背那处微微颤动。
母子连心, 他心里想的那些迦南都知道, 一如自个心里所想, 悔恨,自责......交织盘桓。
忍泪受了这一拜,将人扶起带到身旁,攥一块旧绢子慢慢拭着凝在眉梢的水雾,细细端详,眸中泪水涌动,舍不得挪开双目。
方才在路口翘首以待,只那一点微弱的灯照着,他一步一步从山径上来时,依稀透着他父亲的影子。
凝噎了半晌,哭道:“这几年你究竟去了哪,叫母亲好找。”
宁戈张了张嘴,眼眶泛红,没能说出口。
抚在脸上的手微微粗糙,握进手心,只见五个指头起了薄茧,手背上亦是细纹纵横,一片粗砺。
说出去谁会相信,帝国的长公主会是这样一双常年劳作的手。
宁戈紧紧攥着抵在额前,声不成调,“害母亲担忧,是孩儿的错。”
迦南摇头,“你能回来就好,母亲再不求别的。”
想了盼了十年的人就在眼前,毫发无损地站在面前,迦南情难自禁,猛地抱住,断断续续大哭了起来。
嬷嬷宽慰几句,也没能劝开,只得道:“公子才落家,身上沾了雪润得很,总得去洗洗换身衣裳,免得染了寒气。再者,家翁那里也要去磕头的。”
周凛缠绵病榻有些时候,年纪又大了,熬着熬着把人磋磨得瘦骨嶙峋,
眼看时日无多了,宁戈这趟回来,算是喜讯,老人精神总该好一点。
迦南听了这话,敛住哭声,拭着眼泪道:“你翁翁一直盼着你,你去陪会儿,晚些母亲再和你说话。”
宁戈应着声告退,随嬷嬷去温汤洗浴,不想耽搁太久,粗粗梳洗完便着装出来,急着去探祖父。
嬷嬷拿来狐狸毛斗篷披上,让家僮掌上灯,撑着伞,引公子去。
山上周家的主宅建得宽敞通透,但因为地势曲折,院子散落各处,少有回廊甬道连接,要从一处到另一处,往往要日晒雨淋。
周凛病了后,为方便照顾,从上下茅屋搬到山上,住在阳面的屋子,离迦南不远,只需一条小径便到。
上山来时雪已停,这会儿堆到脚腕,深一脚浅一脚,湿滑难行,途中又碰了一颗杉树,肩头落满积雪。侯在屋檐竹帘下的婢女拿了掸子来,轻轻拍扫。
屋内炭火很足,宁戈解开斗篷,正要进去,便见一个女童端端坐在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女童穿一条灰扑扑的襦裙,上衣隐红灰,下裳鼠背灰,像个朴素的小老太太,唯一金贵的,大概就是脖上挂的璎珞金项圈。
“嫤和?”他脱口唤了声,走前两步。
女童眼睛一亮,看着宁戈蹲到面前,冲她淡淡地笑,和阿姊有点像,但终归不是阿姊。她肩膀缩了缩,看着人的时候又是一阵迷茫神色。
茯姬在里间伺候汤药,家僮通禀,忙整衣出迎,见到宁戈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给嫤和糖吃。而嫤和痴痴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头桩。
茯姬急慌慌地上前,扯了女儿下地,“嫤和,快唤阿兄。”
嫤和不懂,但母亲说了,也只好有模有样地跟着行礼,细声细语地唤了声,“阿兄。”
宁戈似乎看出点什么,嘴里没问,脸上却一片黯然神伤。
茯姬怕他多想,催道:“家翁难得清醒,方才换了衣裳,就等你来了。公子快进去罢。”
僮仆端了擦洗的铜盆出来,掠过一股呛鼻的药味,宁戈迟疑了一瞬,打帘进入。
早先已经来人告知,周凛惊诧万分,有欣喜,也有释然,不着急和孙儿相见,慢慢服完药,穿戴齐整。
歪坐在榻上,面颊有点色泽,精神比平日略好,宁戈从外头进来时,他抬手指了指,“宁戈过来,和翁翁说说话。”
语气还像儿时,唤着他叫他不要调皮。
宁戈鼻子酸疼,跨前一步,在膝前跪下,用一旁的铁钳拨动着炉子里的炭火,不敢看周凛。
周凛声音很轻,“都十年了啊宁戈,真快。”
眼泪在宁戈眼眶里涌动。
周凛摊开手掌,抚着他的脑袋,手指颤得不能控制,“我的儿子,你的父亲,去时才而立,正值一个男人的壮年。最辉煌的十年,平西北,定东南,戎马一生,受万民爱戴。做到镇国大将军已是极限了,我劝他急流勇退……还是晚了......大梁,大梁欠我史氏一门,到祖父这里,该做个了断。”
“你回来前,承善已经告知,翁翁想了很久,替你想了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