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180)
刘协垂眸道:“若朕没有记错,光武帝伺后可是将欺瞒隐匿之人都严惩了。”
刘协很清楚,他到底年纪还轻,尚未亲政,底下人哪怕是忠心的,多也是忠于汉室——对他这个皇帝并不是那么认定。若非先帝就剩了他这一个儿子,恐怕一旦他推行变革之举,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也未尝不会效仿董卓行废立之事。
“就算他们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刘协叹了口气,望着池边耷拉着的柳树叶,“即便是朕亲政了,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也不好动这帮老臣。”
他自然是不信所谓的“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样的愚孝,但于治国来说有其实际道理。新君继位,朝臣都在观望揣摩新君的行事风格,朝中老臣势大,而新君起用之人尚且薄弱,此时新君要行变革之举,多半是要触动旧人利益的,极易生变。所以新君继位,稳妥起见,总要“因循守旧”一段时日。有些古话,乍看迂腐,其实诞生之初,原是有智慧蕴藏其中的。
亲政。
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刘协攥紧了手中马鞭。
第94章
长窗紧闭, 隔绝了室外的寒意与风声,唐珏斜靠在床边,低头仔细做着手上的活计。她细长的手指捏着那枚闪亮的长针, 引着丝线在丝质的圆片布料上穿走, 布料底下绷着小巧的鞋样子。她的眸子比长针更亮, 一向恬静的面容透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全天下再没有比此刻手上的活计更重要的了。
她大约是太投入在针线活上了,竟没留意屋外悄悄的脚步声,直到房门忽然被推开,万年长公主刘清携着蔡先生出现在她面前, 她才慌忙放下手中针线, 推往枕头下压住。
然而刘清早已瞧见, 笑着上前道:“我就说你一准又在自己房间里闷着。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有什么趣味?快来, 今日张绣来教骑射课,女孩们也都去的。伏寿、董意早在场上等着了。我看了一圈, 就少你这个弘农王妃了。”说着就拖住了唐珏胳膊,又好奇低头看她压在枕下之物。
唐珏慌乱中没能盖住, 枕下露出一角来。
刘清见是针线活,笑道:“我就做不来这样繁琐的活计。快叫我看看嫂嫂的好手艺……”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摸。
唐珏下意识要拦, 又觉不妥, 抬起手来, 只假作理了理耳边发丝,低声道:“我原是不通骑射的,去了也给大家扫兴, 殿下只管自己去便是。”
刘清见了那做了一半的丝质鞋子,讶然道:“用这样好的料子做软鞋,嫂嫂这是做给谁的?”那丝已然染成紫色, 能用此色者,必然极贵。
唐珏一愣,瞄了一眼在旁不语的蔡琰,低声道:“我想着元旦在即,陛下又将亲政,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陛下的,便想着做一双鞋子……”
刘清捏着那还未成型的丝质软鞋,骇笑道:“嫂嫂你可真傻。下次你要送什么东西给皇帝,不如先来问过我。一来皇帝从来不用这样贵重的料子做鞋,你要真送了他碍着你的身份不好说你,这要是我送的定然免不了受一番教训。二来……”她拿那鞋子跟自己手掌比量着,笑叹道:“你这做得也太小了。怕是在嫂嫂心里,皇帝还是从前那个小孩。你这鞋子就算做成了,皇帝如今也穿不下了。”
唐珏忙拿回软鞋,脸上通红,道:“殿下小心,这针还在上面,若扎了手怎么好?”又道:“我这针线活搁下许久,原只是先试一试,还未知到底能不能做起来。如今既有殿下教我,我便再不做这等蠢事了。”说着将未完工的鞋子又盖在枕头下面,揽着刘清手臂,连声道:“别叫张小将军还有伏家姑娘、董家姑娘他们久等,我们这便往场上去吧。”
刘清也没在意,笑道:“你肯来便好,我早已给你备下了骑装,你穿上一准精神。”又道:“嫂嫂你别担心。元旦也好,皇帝亲政也罢,到时候我都预备着你那一份礼——皇帝也绝不会挑你的错处。”及至走到屋外,又笑道:“还好你是今年到的长安,去年冬天可冷,连空气都冻得硬邦邦的。今年倒是好了,没那么冷了,可是却也不见落雪——唉,到这时候还没下雪,该不是今冬见不着雪花了吧?蔡先生,可有什么佳句是赞这六出之花的?”
刘清此问,其实也并非认真要听什么咏诵雪花的诗词,而是她天性见不得身边人被冷落,若是一群人闲聊,有人落寞在旁,她必然是要出言关照的。此时她与唐珏挽手向外,一直不见蔡琰加入谈话,便下意识照拂蔡琰。
蔡琰熟悉刘清脾性,只微笑道:“殿下仔细脚下,别摔了。”
唐珏抬头,对上蔡琰含笑镇定的目光,勉强一笑,待蔡琰挪开目光,她却有些心虚得低下头去。方才在屋里,蔡琰站在一角,静默不语,只看着她与刘清谈话,将一切尽收眼底。唐珏不知她看到了多少,又是否会如同心大的刘清一般,对她的说辞照收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