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闲暇无事,韩益会浇花、看书、烹茶——闽中所谓之功夫茶,小小的茶壶茶杯,每杯只有两口的量,方晴尝不出什么,郑衍倒是很喜欢。
也偶尔,三个人会坐下聊会天儿,话题不拘,文学艺术历史时事传闻典故无不可聊者。
春日的阳光从玻璃窗洒进来,三个人一边品茶,一边胡扯。方晴想起周作人先生写的《喝茶》一文,现在这般倒有点周先生的意趣了。
有一次三个人聊郑衍的新。中一个音乐家对弟子说,“弹琴,到了一定程度,拼的就不再是技艺,而是人格锤炼、道德修养和文化积淀。”
方晴笑问郑衍,“这约莫是小时候长辈教导你的?”
郑衍点头。
方晴笑道,“我幼承庭训,家父也说过类似的话,且还引申开来,所有的艺术形式、文学,乃至所有,要想取得高的成就,都要有好的人格和道德。”
郑衍笑问,“后来才知道,品德和成就完全不相干?”
“可不是嘛,可惜——”方晴叹息道,“我已经长成了一个好人。”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郑衍哈哈大笑。
韩益靠在椅子上,双手插在一起,也笑了。
方晴在心里叹息,怎么有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再看郑衍,这厮连笑都这么肆意张扬!
还有一次,三人聊到科学与玄学。前几年文化界曾爆发过科学与玄学的论战,大师们都有精彩言论,那时候韩、郑都还是学生,“围观”了这场论战,方晴却是正在“睁眼看世界”的阶段,从方家订的“旬报”上也窥得一点,奈何悟性差,对哲理性的东西不感兴趣,对其背后的玄机又不晓得,便没多少印象。
那时候,韩益是科学派,郑衍则是张君劢的拥趸,想起曾经的辩论,二人都笑了。
郑衍笑着让方晴当仲裁。
方晴?方晴哪懂什么科学。对科学,方晴有点像好龙的叶公,单知道“科学”好,“科学”有用,“科学”可以富民强国……然而也仅只如此了,科学在方晴这儿是个符号化的东西。
看方晴又露出傻呆呆的样子,郑衍嘲笑地虚指她两下。
“我就是觉得,要是让科学来管辖人生观,这会是一件特别没意思的事。”方晴笑道。
听方晴这么不学术、这么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表述,韩益和郑衍又都笑起来。
方晴仔细琢磨了琢磨,努力措辞,“而且有点可怕,普世的科学真理管辖下的人生观——会不会千人一面、万众同心?‘万众同心’于做某件事固然是方便,但‘自由’在哪里?大家齐步走的社会是理想中的社会吗?”方晴皱着眉摇了摇头。
韩益缓缓地点头,笑道,“方小姐天生慧根。”
郑衍笑着斜睥方晴一眼,“你偶尔也有与我这样的英雄所见略同的时候。”
方晴索性坦承,“我是真不懂这些,一看就头大,这辈子是当不了哲学家了。”
几个人又笑一回。
除了喝茶聊天,三个人的活动还延伸到运动。
某日方晴来到郑衍楼下,恰碰到郑衍、韩益手拿羽毛球拍厮杀正欢。方晴便在边儿上观战。
方晴受旧式淑女教育,来津之前是不曾打过球的。小安却各种运动都会一点,据说还会游泳,自称比浪里白条不遑多让。方晴是不信的,运动这种事,除了天赋,还要练习,小安却实在懒。
方晴却是有运动天赋的那种,刚开始是被小安逼着打的,后来觉得有意思,渐渐也就少了伸手伸脚的羞怯,越打越灵活,几次以后,小安便不是对手。
韩、郑二人,韩益稳健缜密,郑衍好用“奇兵”,总起来说,水平在伯仲之间。
最后“诡道”不敌“稳健”,郑衍告负。
郑衍死鸭子嘴硬,说是因为自己感冒还没好利索的过,让方晴打。
方晴推说晚上凉风吹了胳膊,有点疼。
打个球还玩“三请三让”,对方晴的矫情德行郑衍知之甚深,一边擦汗,一边直接把球拍塞到方晴手里,“让我见识见识你把朋友杀得丢盔弃甲的功力。”
方晴对自己的水平很了解,阴暗地想,郑衍这是觉得独自己输不好看,要拉个垫背的。
扭头看,韩益正微笑着等着,方晴便心甘情愿地当了这回垫背的。又庆幸,幸亏穿的长裤,若是旗袍,打起球来可不大方便。
方晴穿墨绿色长裤,西式白色衬衫,若不是头发样式,与同样白衬衫的韩益、郑衍倒也勉强可以假充兄弟。
“方兄弟”球技还有待磨练,但韩益的球与刚才和郑衍对战不同,扣杀的不那么凶残,角度也不那么刁钻,方晴倒也勉强接得住。俩人你来我往,看起来也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