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买卖上门,也不能不接。方晴没辙,只好在气度上下功夫,画的是一幅大写意。用笔仿《高逸图》,怎么高古飘逸怎么来。
费尽工夫,才算搞出一幅《文士赏秋图》,弄得一脸一手都是汗。
“这秋老虎还挺厉害。”方晴嘟囔。
画毕,请那八字眉先生看。八字眉看了看画,又看一眼方晴,莞尔一笑。
看到那笑容,方晴心一颤,惶恐地说,“手拙不能画出先生的容止气度,还望海涵。”
八字眉笑着摆摆手,“姑娘既学过西洋画,又有国画功底,人也懂变通,很好,很好。”
方晴顿时脸通红,自己耍小巧,被人看个彻底。
“姑娘莫要不好意思,在下有正经事请教。”
方晴低着头轻声说,“先生请讲。”
“在下是《津门时报》报馆副经理,姓魏,名行之。”说着递上自己的名片。
方晴恭敬地双手接过,只见小小的硬白卡纸上写着“津门时报副经理/魏行之/崇明/临汾”,反面是洋文,想来也是介绍的职务姓名籍贯。
“魏先生有何事见教?”方晴头一回接别人的名片,有点紧张,又有点纳罕,这么一位体面人这是想干吗。
“不知姑娘可有意去报馆做事,敝报馆恰缺一位姑娘这样的绘画人才。”
方晴呆住。
“敝报馆就在这南市广兴大街上,虽比不得那些大报,却也还有些影响,薪水暂定三十元,若做得好,还可以升一升的。”八字眉魏先生继续游说。
方晴看一眼刘大爷,刘大爷也没想到这样的转折,也愣住了。
“不知贵报馆是否着急,还望容我与家人商量一下。”
“不瞒姑娘,原来敝报馆的画工,辞职的辞职,生病的生病,活儿委实有些赶不开。明日我来听姑娘消息,可否?”
方晴点头同意,那魏先生便不再多言,拿上画儿,留下画钱走了。
“我知道这个报馆,在广兴大街中间,就是对着嘉木茶楼那个二层楼,看上去倒挺体面,他们给的薪水也不少,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跟一帮男人一起上工……”
方晴笑道,“那倒不碍的,如今女人出来工作的多了。这报纸我也看过,也是正经报纸,刚才您又说这是个体面地方,想来不会有什么……”方晴看一眼刘大爷,二人心照不宣,那魏先生许只是长得猥琐……
越琢磨方晴越觉得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别的不说,万一被家里人知道自己“抛头露面”出来谋生活,说出去,总比南市摆摊体面些,单只这一条就值得去试试。况且薪水比现在摆摊儿挣钱多多了。
方晴笑着说,“您明儿个陪我去看看?您经的见的多,替我掌掌眼。”
见方晴已经决定,刘大爷也就不说什么了。对方晴这样的姑娘来说,南市摆摊终不是长久之计。
刘大爷笑道,“那我得把我最好的那件长衫穿上,不能丢了你的人。”
“不至于的,您老就是穿短打,一眼看上去也是文质彬彬的夫子。”
刘大爷笑骂,“你这妮儿越发油嘴了。”
因着这件大事,爷儿俩下半晌就收工回家了。
回去一说,刘大娘、钱二嫂听了都代为高兴,钱二嫂更提醒方晴捯饬捯饬自己,“我姨家有个小表妹,上的女学,毕业了就在报馆当——当什么来着?对了,记者!我见过一回,收拾得可体面了,烫着头发,穿着洋装裙子。”
既钱二嫂如此有见识,方晴便找出应季的衣服,请钱二嫂并刘大娘帮着参详明天的行头。
钱二嫂打量方晴,“幸好年前我撺掇你去剪了头发,梳髻哪像个在报馆上工的新女性。”
方晴先是被钱二嫂的“新女性”逗乐了,继而想起冯璋的话,呵,原来我也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新女性”呢,真是讽刺!
“你应该索性去把头发烫一烫,那才摩登。”钱二嫂仍在说头发。
年前的时候,一是自己使性子,一是钱二嫂撺掇,方晴去理发店把头发剪得只到肩膀,梳不了髻,也不方便再梳辫子,就学摩登女郎拿个发箍箍着。
钱二嫂和刘大娘都说好看。方晴看不出好看不好看,起初只觉得解气,剪掉了作为“媳妇”的发髻,心里好像也不那么沉了。等过了这使性子的劲头儿,就剩下心疼那一块钱了。难怪那店里的剃头婆那么殷勤,这么贵。
听钱二嫂这么说,方晴笑道,“我这就够摩登了,回我们乡下,会被我娘打死。”
“呸呸,说话也没个忌讳。”钱二嫂嗔怪道。
“要我说,头发这样就很好,显文气,”刘大娘端详片刻说,“再穿这个旗袍。”
刘大娘挑的,与春天穿的那件到脚踝的白底儿绣迎春花的软缎旗袍一样,都是方晴的陪嫁衣裳,只是这件蓝白格子洋布旗袍更显朴素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