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几度隔山川(38)
☆、愧向尊前说报恩
晚间,济泉县主醒来,再次哭得声嘶力竭,直到请来了医士,喝了安神药昏睡过去。
外间一片忙乱,池鹿鸣呆坐母亲床边,隐约还闻见哭声,但她完全没有泪意。她始终在想兄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离家人而去?他午膳后,离去前,一反常态地逐一称呼了父亲、母亲与妹妹,原来这就是告别。回想他几个时辰前这个特意的举动,作为告别,不可谓无礼;但作为生离死别,实在谈不上郑重。
济泉县主至半夜再次醒来,她终于不再哭泣。窗外无月,一片漆黑,时间都仿佛静止。她不相信的一切,经她自己的双眼逼迫她生生地接受。
此刻,县主沈浮脑子里不是最后伏在水里的儿子,也不是曾在京城里俊朗飘逸的少年,他只是一个百日婴儿。池鹤鸣百日宴那日,宾朋满座,众人争相夸赞,她亲手把睡着的儿子放回小床,那个小小的孩儿裹在花色襁褓里呼呼安睡。想到此,扎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她想喊,但喊不出;她想哭,但已没有泪水。
济泉县主猛然下床,气势汹汹向外走去。池鹿鸣紧紧跟上,不知母亲要去哪里,又不敢阻拦,县主的乳母杨嬷嬷颤颤巍巍地跟上。
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心疯似地四处找寻,终于在书房找到了跟她同样痛苦的夫君。池遇瘫坐在书凳里,一条瘸腿架在小几上,书桌上放着一瓶酒,没有杯子。
杨嬷嬷上得前去,拿开酒瓶,心疼地劝道:“姑爷腿伤了,可不敢喝酒。”
池遇抬抬头,看了看杨嬷嬷,没有回答,也不知他是醉是醒。
济泉县主走过去推开乳母,一把抓起池遇的衣领,大骂:“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们丢了京城!”都是因为这山河变故,她们离了京都,她骄傲的长子,不堪再忍受已被改变的一切,就这样弃她而去了,似割心一般叫她痛彻心扉。
她不能承受这痛苦,必须要找个靶子。然而这句话实在诛心,丧子之痛再穷究败军之耻,是对一个男人最残忍的屠戮。
池遇被她摇得像个拔郎鼓,震得瘸腿从小几上掉下来,也毫无动静,直到摇得酒水分别从口中鼻中倒出,他还是毫无任何反应,就像死透了一样。
济泉县主恨恨地放下这个已被她诛死的男人,披着一头乱发又去寻她的儿子。走到池鹤鸣的灵柩处,沈访娘与界水等人在守灵,一盏长鸣灯照着池鹤鸣通往奈何桥的路。县主轻轻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抱着白天还在唤她母亲的儿子,用自己的脸贴着儿子冰冷的脸,虽是炎夏,却冰得她全身发颤不止。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一声惊雷,直炸得大家心突突直跳。
听到雷声,县主抬头望向屋外,突然,她猛地把鹤鸣推开,全然不再爱惜儿子这具躯体,她跳起身拔开众人向屋外跑去,鞋子掉了也全然不觉。
她跌跌撞撞跑到天井(院里),当空一跪,朝天空大喊:“苍天,你还我儿子啊。”又猛磕了两个头,再喊:“母亲、父亲,求你们把鹤鸣还回来啊!”声音凄然至极。
大家围了上来,也不敢拉她起来,都默然哭泣。听到济泉县主呼公主与驸马,县主的乳母杨嬷嬷也扑通跪下,也朝天哭喊道:“公主、驸马,求你们救救县主啊!”她心疼地抱住自己乳大的孩子,怕她疯掉。
雷声再次轰过,一滴雨落下来,掉在池鹿鸣脸上,又一滴落下来,终于下雨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池鹤鸣安葬在曲水边,界水难辞其咎,几欲追寻主人而去。访娘请他照护小主人,他才不再言死。
池遇腿伤未愈,又与杜康为友,可以改名为池伶了,喝过的酒约满池塘了。许是因为杨嬷嬷求了淮浦大长公主在天之灵,济泉县主终于没有疯掉,但患了严重的失眠症,整夜无法安睡,白日精神不振,脾气暴躁。家里全乱了,幸亏顺伯操持,才使池府日子依旧。
待缓过神来,鹿鸣常常独自呆坐回想那天下午的那个梦。她不敢说出来,如果那天她醒来后,就着人立马去找兄长,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挽回?在梦里,才是兄长真正与自己的告别。
如果自己自离京后没有表现出服从忍受,他可能就不会放心离去?如果母亲没有把访娘嫁给他,如果访娘没有怀孕,他会不会继续坚持在父母膝下报恩?她不敢再想,从此回避见访娘。
池鹤鸣“失足而死”让祥清帝非常气愤,虽然此事被池府遮掩,尽管皇帝也配合池府赐了许多祭礼,但池鹤鸣的死谏是对皇帝的否定与对皇权的嘲弄,这是一个帝王不可以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