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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636)

军士们听到这消息,心底的信念终于开始动摇。

江山社稷已经濒临绝境,这几个朝廷派来的将领还忙着打自己的算盘。

滕元皓却鼓舞士兵们说,即便是为了守住江南门户,刘觉和秦丰寸也不会坐视南阳危亡的。刘觉或许正全力攻打洛阳,秦丰寸兴许刚到临郡。

但南阳城已经又苦苦支撑了两月,将士们又一次开始忍饥挨饿,眼看城破在即,滕元皓为了向距离南阳最近的秦丰寸求援,连夜派邬震霄带领数十名骑兵拼死突出重围。

但是这一去,邬震霄就没有再返回。

城破的那一刻,滕元皓顶天立地毫无惧色,将士们却痛哭不已,并非怕,而是恨。滕将军铁骨铮铮,守城这半年,以卓绝的智慧和可敬的坚韧带领他们无数次击退敌军,哪怕朝廷派来一支援军,哪怕那只援军只有数千之众,他们也不会一步步走向绝境。

直到被敌军砍下头颅,滕元皓仍凝视着长安城的方向,像在拷问,又像在沉思,但目光中的那份坚定,从头到尾没动摇过。

回忆完这段往事,滕绍已是双眼猩红。

蔺承佑的心情跟面色一样沉重,南阳之战的真相除了残忍,还透着无限辛酸。

滕老将军一腔热血为国效忠,但直到临死那一刻都没能盼来朝廷的粮食和兵马。

其实当年南阳城一破,淮南立即有另一支朝廷援军赶来了,这支部队足有四万之众,趁叛军尚在休整之际,一举夺回了南阳城。只要再坚持两日,滕老将军和其部将们就能获救,可惜这些事,滕老将军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英雄流血不流泪,滕老将军是抱着遗憾牺牲的。

“得知真相后,我常在想,当年换作是我守南阳城,我会怎么做?”滕绍声音暗哑,“一旦南阳失守,战火会蔓延大江南北,到时候遭殃的是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平叛也会变得愈发艰难,但城中的四千多百姓又何其无辜?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想活下去,面对守城的将士们的兵刃,他们只能一个个被……整整两月,百姓们面临的那种恐惧和绝望,与身处炼狱何异。我想他们临死之前一定恨透了我阿爷,否则何以宁愿魂飞魄散,也要诅咒滕家的后人不得好死。”

蔺承佑久久缄默着,四千多人的刻骨怨恨,化作了一股难解难消的强大咒怨。

施咒成功的,绝不仅仅一人。落到滕老将军头上,祸及的是滕将军和滕玉意。

不论滕家后人愿不愿意,命运的绳索早已悄然锁住了他们的咽喉。

即使改换命格,等待他们父女的,也将是一次次的“死于非命”。

忽然之间,蔺承佑的心口梗得很难过。

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

平生头一遭,他无法给出答案,这样一段椎心泣血的往事,这样一场惨烈至极的兵祸,哪怕他身处其中,恐怕也没资格评判对错。

涩然思索了一会,蔺承佑将目光移向滕绍的那件里衣。

“滕将军是想将所有的咒怨都引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提前准备了这件逆写着遁甲缘身经的衣服?”他眼中有了然,更多的是悲凉。

滕绍表情沉涩,俨然早已下定决心:“早此这次出征之前,就有高人卜出我会遭遇不测,就像玉儿‘前世’经历过的那样,我照旧会死于三十八岁这一年。弄明白错勾咒的真相后,我便开始设法为我和玉儿破咒,但有人告诉我,咒怨只有靠咒怨来化解,我死时穿着这样一件衣服,便会魂飞魄散无法轮回,错勾咒只能影响三代人,如果我能一个人揽去最重的咒怨,落到玉儿身上的惩罚就会相应地减轻许多……”

说到此,滕绍闭了闭眼:“我跟蕙娘一样,只希望玉儿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或许是提到了妻子,滕绍的嗓腔微微颤抖。

那一年,妻子因为夜间做噩梦的事整日心神不宁,为了消灾降福,蕙娘许愿说只要路过佛寺都会入内烧香拜佛。

那回他带妻子和玉儿回扬州,妻子看到渭水岸边的佛寺,就让他下令泊船,进寺烧香时,碰巧遇到了智仁住持。

智仁和尚的经历与旁人大不同,他在出家做和尚之前是个道士,据说他早年常跟几名道友四处除祟,斩杀过不少邪物。

人届中年时,智仁忽然对佛门心生向往,索性舍下道袍遁入空门,开始潜心钻研佛理。

智仁和尚慈眉善目,一双肥耳长可及肩,蕙娘看他天生异相,便向他请教自己噩梦缠身的事。

智仁和尚问蕙娘是从何时开始做噩梦的,梦中又见到了什么。

蕙娘说怀女儿时曾做过噩梦,但生下女儿之后就不做了,女儿满四岁生辰时,她曾到宝莲寺为父女俩点消灾降福灯,不料这灯一点,那噩梦又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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