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债(272)
也是自从那一日开始她就强迫自己去反复回忆《四国志》中关于西祁这个她从未有过任何念头的国度。
西祁这地在某一日开始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这是怎么样的一日呢?
那日她在林家久病的母亲在狱中过世不过两个时辰,临盆就在几日后的皇后竟然挺着孕肚屈尊来了烟都大牢。
“樾婉,林家行刑之日,本宫会让人送你往西而去,到了西祁自然有人照应你。”
“西祁……”
林樾婉先是一愣,复又带上了一抹不像是八岁女孩儿该有的笑,接着道:
“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得皇后娘娘您屈尊往这大牢里来?”
“放肆!”
搀扶着皇后的掌事宫女丁香疾言厉色,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我不去什么西祁,我就待在南烟,哪儿也不去……”
林樾婉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腿面上,牢房顶上的一个通风口,鬼窟窿一般正往里灌着鬼哭一样的寒风。
“你这不辨好坏,不识抬举的小妮子,你可知,要把你从这死牢里救出去,费了皇后多少力气,你……”
丁香还没说完,但见那她口中不识抬举的小妮子,更加不识抬举地斜晲了丁香一眼。
“樾婉知道,皇后娘娘这些年待我倒比亲女更亲近,不过普天之下哪里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呢……总之我不到什么西祁连去……都说……”
“都说什么?”
丁香往前走了两步,本来被挡住的一丝微光骤然打在了樾婉身上,小女孩委屈巴巴又带着骄矜的脸色袒露无疑。
“问你话呢,如何不答!”
丁香声量高了好些,疾言厉色的模样,让樾婉又惊又气,她一咬牙,估摸着自己惨淡的遭遇索性豁出去了。
“都说我的母亲不是什么林府的三姨娘,我的母亲是皇后。”
丁香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啧声,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不知如何去驳斥。
倒是身后的皇后兀自悄无声息地就这么站立着,良久,腰间一阵酸疼,足月的麟儿尚在腹中,临盆就在这几日了。
“樾婉,你说的对,林府的三姨娘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如今就在西祁,不过两日林府就要满门抄斩了,若是你不往西祁去投奔你母亲,难道你等着两日后暴尸在烟都的行刑台?”
皇后的腰间的酸疼愈发强烈,丁香连忙将她搀扶住,随即冲惊魂未定跪倒在一旁的林樾婉厉声道:
“皇后娘娘仁慈,给你寻了条生路,你倒好……”
丁香的话再次被樾婉打断。
“我母亲是谁?”
“你去了西祁自然就知道了。”
皇后转身就要往外行去。
“我不走,皇后娘娘,樾婉虽是林府的庶女,可自三岁起,倒是有大半时日是养在娘娘您身边的,如今……如今……如今说皇后不是我的生母,倒叫我如何相信。”
樾婉见皇后一副恍若未闻,脚步不停的样子,心中涌动的绝望让她难以自持。
“娘娘!娘娘!樾婉侍候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只要皇后一个恩典,求皇后别把我送去西祁!我情愿落入市井之中做个乞女,也不要去西祁!”
后来,皇后的人将樾婉带到了别处,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宅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一日她被人带上西去的马车,也不知道是不是驾车之人的故意,她很快就寻到了一个逃跑的契机。
她得逞了,再没往西边挪动一步,自始至终都待在南烟。
寻常正经营生太过辛苦,她迅速就用名声换得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成了娇贵的烟花女子。
花魁的名号得来太容易,早前樾婉还以为是自己过分的美貌,可烟花场中待久了,谁又不知道这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又岂是“美貌”就能得到的。
当中多少故人的扶持,她虽知道是故皇后遗人的苦心安排,可她一直深恨抛下她的皇后,天知道,她从未有一日让南烟先皇后是她母亲的念头从她脑中赶出去……
她将她在烟花巷中得来的一切都算在了她苦心经营了一场偶遇之后熟稔起来的聂云昭身上,是聂云昭的关系她才半分没让旁的男人近了身。
她只能是聂云昭的……聂云昭也是她的……
她还留有一身的清白,她配得起她臆想出来的深情……
她没了母亲,夜鸾心也没了母亲,她有了聂云昭,夜鸾心可没有了……
樾婉每每想到此处,总是更能心安理得地痛恨皇后,更能心安理得地将那个皇后口中她所谓人在西祁的生母抛在脑后。
若是皇后不死,她恐怕还能回到烟都的九重宫阙处……
这梦她做了多年,只没想到梦未成真,去见亲娘这一日竟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