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春(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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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浅一路跑去了县医院,白色的皮鞋上满是泥泞。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门口,到处都是人。
医院地势高,虽然没有漫来洪水,但是地面已经被人携带而来的泥沙泡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棕色的泥浆,每张脸上都是焦急和紧张。
浑浊的空气里容纳着哭喊声、嘶吼声、叫骂声。
一切的绝望,仿佛都在这座小小的医院前坪狂欢。
郑浅小心地往里走,尽量不撞到别人,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进了医院大厅。
只是里面的吵嚷声更甚。
通往内部诊室的路上,一辆又一辆轮床载着伤病人员往里冲,医护人员高声叫着让路让路,轮子的咕噜声在磕磕绊绊的路面上越显刺耳。
郑浅看到那些受伤的人,心脏被无形的恐惧抓住,揉捏得不成形状。
她忍着眼泪往里走,挤到了护士台边,“请问,这边有没有一个剧组来过?”
护士两只手分别拿着两个电话,忙不过来,只扔下一句,“三楼重伤患者,二楼轻伤患者,一楼临时安置处,自己找吧。”
郑浅见她忙不过来,匆匆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内栋跑。
她不知道容祁会在哪里,只能一层层地找。
一楼,再一楼。
爬到三楼时,郑浅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她从走廊过去,把每一个病房都看了一遍。
直到最后一个病房,仍然未看到容祁。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郑浅扶着角落慢慢蹲下,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胳膊里,浑身都在发抖。
她也是医生,也见过生离死别。
尽管做了心理建设,但是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仍然无法平静地接受。
甚至无法保持理智。
医院到处都是人。
就是没有看到容祁。
不知去向,未知生死。
郑浅忍着眼泪不准它流下来,强迫自己继续拨打那个很可能不会接通的电话。
她拿出手机,擦了下上面沾了灰尘的屏幕,调出了通话页面,准备继续点那个一百加的未接通电话。
忽然,她的屏幕页面变了。
一个苏城的未知号码打进了她的手机。
郑浅喉头一紧,心脏剧烈地颤抖。
人越绝望,越会把希望压在不可能的赌注上。
她哽咽着接起电话,捂住嘴,闷着声音说了句,“容祁,是你吗?”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瞬。
接着,郑浅听到,自己的左耳和右耳边传来了相同的声音。
一如先前她租房给容祁时的那个情景。
冷风席卷,他也是这样,静静地站在自己身边,笑着说要看她口吞牛奶瓶。
下一刻,一个坚实的怀抱从顶上拥下。
熟悉的冷香里裹了一层泥土的气息。
郑浅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在心沉下后骤然释放。
耳畔,男人嘶哑地不成样的声音缓缓传出,带着难以掩盖的疲倦,却依旧温柔——
“浅浅,我在。”
第45章 春
医院环境嘈杂而纷乱。
唯独这个角落被圈出了片刻的安宁。
郑浅感受着身边人传递来的温度和强有力的心跳,用手背和掌心轮番擦拭着眼泪。
容祁看着怀里的女孩儿蜷在一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浅浅,我挺好的,不哭了。”
郑浅拼命地点着头,可眼泪像开了闸的水,止都止不住。
她把手上的湿润擦在裙边,用干燥的手握住容祁的手腕,“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以为你出事了……”
容祁半蹲在她身边,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拨开她侧脸的头发,柔声解释道:“我们离开山区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手机掉进河里了。安洛也不在,我才借到手机和你联系。没想到你找到医院来了。”
他牵起嘴角,“我以前算过命,说我和我的爱人此生只会经过一次分离,之后就是顺风顺水,平安和美。”
他弯下眉眼,“看来我下次再进庙,一定得好好谢过那位大师的金口玉言。”
玩笑话把郑浅绞在一起的情绪轻易挑开。
而褪去水雾的眼睛也终于能映入容祁此时的模样。
男人的脸上沾了些淡淡的泥色,脸色比平时更显病的白。
头发也不如平时整齐,几缕碎头发遮在了眼睛前。
连唇瓣都没有半点血色。
郑浅心头一紧,“你是不是病了?”
容祁只是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昨晚没休息好,有点倦。”
两人从墙角站起来,容祁晃了下手机,“我去换了,你跟我一起去?”
郑浅点了头,伸手拉住了容祁的衣角。
他们拐进了一间病房。
最尽头的病床边,一个小姑娘躺在床上,手上吊着水,呼吸均匀,正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