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69)
“再不是从前了。”
“阿令……”
过了好一会儿,施如令道:“我准备到北平去,考那儿的大学。”
“哦,北平。”蒲郁缓缓点头。
似乎就是从这儿开始,日子变得喑哑不明。蒲郁把一对里剩下的那块翡翠当掉,谎称攒下来的工钱,给施如令作往后的费用。
怎么送施如令上火车的,怎么望着吴蓓蒂搭乘的跨洋的轮船消失的,不记得了,记得的只是连绵不断的雨。
民国二十年八月,江淮大水,南方动乱。
蒲郁收到从天津寄来的信,信封湿润,信笺上的笔墨也洇开了。施如令说她考上了北大历史系,蒲郁打心底高兴。
九月,或许道贺的回信还未送到,驻东北地区的日本关东军制造暴力事件,借此侵占奉天。
奉天事变(九一八事变),至江桥抗战失败,东北三省全线失守,上海救国联合会在《申报》发表称:黑省马军,孤军抗日,效忠疆场,张学良未能拨援。
市民联合会致电国民政府,指责张学良坐视日寇侵略东北,辱国丧地,放弃职守。全国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亦电请政府,严惩张学良,克日出兵。
“这个冬,不好过了。”张裁缝看着版房的窗棂,叹息般道。
蒲郁唤了声“师父”,却是不晓得说什么。
旁边的小于师傅道:“趁天还没黑,你给吴先生把衣服送去。”
蒲郁神经一紧,“哪个吴先生?”
小于师傅笑,“马斯南路那位。”
来到吴宅,蒲郁将新衣交给佣人何妈,还未来得及说话,何妈便高声道:“先生,小郁师傅来了!”
蒲郁忙道:“不好打扰吴先生的。”
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厮阿福上前道:“小郁师傅,你可算来了,先生盼着你来的。”
阿福接着道,带点儿戏谑,“我可提醒了,你上回做的西裤开线了,先生不大高兴。”
张记的师傅、吴宅的佣人都是这么个态度,蒲郁担心这么下去总会引来麻烦。可转念又想,同二哥到底有什么关系?还停留在那个吻。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他们不常见面,见了面,在人前不近不远。旁人怎么咂摸也无从证实,顶多道他们交情匪浅。
蒲郁从何妈手里拿回衣服,走向二楼偏厅。吴祖清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瓶洋酒、两樽玻璃杯,烟灰缸里的烟蒂是文苓常买的牌子。文苓来过,谈了事情。
蒲郁也不问好,径直道:“二哥不高兴我?”
吴祖清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怎么不高兴你了,阿福没讲我盼着你来?”
蒲郁走过去,将套着防尘罩的衣服搭在沙发背上,半倚一旁,“真的?”
“嗯。”吴祖清瞧着她,忽而抬手捏了捏她脸颊。
蒲郁抿唇,“不太好,对吗?”
吴祖清停顿片刻,道:“看见街上的日本侨民了吗?还有鬼一样出现、消失的僧侣、浪人,愈来愈多,你不知哪些是有问题的。他们防线严密,不容易找到破绽。”
“二哥的意思是,上海会爆发战事……?”
“战事何时停过。”吴祖清道,“日本侵略东北,在国际上引起了反对,境况紧张。他们要想转移国际视线,势必制造事端。目标可能在南方,数个通商口岸,其中上海是经济中心,又紧邻首府,最受瞩目。”
蒲郁惊诧道:“真要爆发战事……南方局部战事分散了兵力,江淮水灾让政府财政几近赤字,恐怕不好应付。可上海那么多租界,日本难道敢同洋人打?”
“日本人狡诈,就怕假意真做。”
好一阵,二人都没说话。
自鸣钟响了,蒲郁道:“二哥,我走了。”
“好。”吴祖清道,却在蒲郁转身时勾住她从沙发上抽离的手。
蒲郁回身,“二哥?”
“走罢,慢走。”
过了一个月,蒲郁看报纸说蒋被迫下野。不晓得二哥他们是何情况,正想寻机会见上一面,便见文苓带一位太太上门了,对方穿洋裙,说上海话。
文苓没有过多介绍,只称呼“杨太太”。杨太太要做一身旗袍,偏好素雅的小花纹。选料子、量尺寸的过程中,杨太太几乎一直保持浅淡的笑意,很客气。待离去时,杨太太躬身点头,蒲郁才察觉出异样来。
事后文苓道:“日本人。”
蒲郁惊诧,“完全没看出来。”
“我一开始也惊奇,日本人的上海话讲那么地道,本地麻将也打得极好。”文苓道,“孙仁孚的表弟媳,谁能想到孙家同日本人还有关系。”
“孙副会长?”
“前天我上孙太太那儿打牌,赶上杨先生夫妇上门拜访。两口子在日本结的婚,这会儿杨先生回来谋事做。”文苓若有所思道,“也是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