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26)
按往常的情况,57号被调派到上海,是直接处理名单的,也就是那些确认了的奸细,及背后一帮敌人。可“花蝴蝶”说他的任务是建立新的网络,还说当是休假罢。
总局有一个sidejoke,说他们的休假不是迁升了就是牺牲了。“花蝴蝶”说休假,不吉利还是其次。57刚调到上海,立马成了局外人,实在匪夷所思。
吴祖清怀疑“花蝴蝶”投敌了,给的是错误任务。他对上海的形势一片空白,短时间内没法探查清楚。他决定联系总局,但发现家中的电话被二十四小时监听,出入一举一动有人在暗处盯梢。
他想到利用一通电话将消息传出去。给谁打这通电话?对方得与他关系简单的,不太熟悉,又不能完全是不认识的号码。
他记起前些天在张记做了一套西服,陌生的裁缝铺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拨通电话,同时打开了私藏的通讯机器。与小郁对话,实际是说给总局的同僚,每一个字包括呼吸的停顿,皆是需要翻译的暗语。除了最后的“对不起”,是真心的歉意。
监听他的人有没有察觉电波异常,总局是否收到了他的消息,这些没法知道,他好似一座孤岛,只能等待消息传来。
吴祖清没等到任何消息。是凑了巧,同小郁去火车站。司机误以为他知道什么了,在他们买票入闸后贸然开枪,露出敌方卧底身份枪响之后,只剩沉寂。吴祖清抱着昏迷的小郁躲到苏州河上,与总局派来“船夫”接上线。这人他很熟悉,在广东的执行任务时,总部派给他的司机。此后一直是他的联络员,也可以说他秘密的唯一上线。
船夫说:“‘花蝴蝶’叛投无疑,暂时无法确定是投了武汉方面还是苏共。上海的变况令总局高度重视,准备增派人手调查。……你先不要行动,明日我拿到确切消息,会找到你的。”
迷雾重重。
吴祖清一想到其中还牵扯到小郁那女孩,不免头疼。
矛盾的双面体,说她伶俐,可行事又这样莽撞。除却她天生的敏锐感官,他倒很好奇她张口闭口提的师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教人裁衣服,需要教成这样?简直是在培养间谍,还是那种一上阵就会被毙倒的最次的间谍。
换成其他的5号、7号,她第一次来家里吃过晚餐后,就会消失于世间。可遇上的是57号,从未失手的57号认为她有存在的必要,第一次失手了。
下午两点三刻,新的司机来了。姓刘,二十多岁,身材敦实,有股二流子气。做司机之前在码头当堂口混混,与一些帮派分子交往过密。
这不稀奇,在上海滩做车夫、司机甚至华人警察的,很少没有点儿帮会背景。青帮是法租界幕后的主人,没有经过青帮打点,那些勾栏院、烟馆、赌场开不起来。英美公共租界的法律条款相对严格许多,但也有他们的势力渗入,包揽交通,帮一些饭店、舞厅处理麻烦事。
至少对高层来说,青帮与当局是同一阵线的,向着当局的华商们亦然。否则,江浙商会也不会被曝出与青帮有关的黑账了。
看过刘司机带来的车行做的简历,吴祖清让他开车去摩西路一间咖啡厅。
行驶途中,吴祖清坐在后排与刘司机闲谈,并不着痕迹地观察他。最后得出结论,他是普通司机,过去打架总是挨打的那个,空有一副体格。
摩西路咖啡厅对街的外文书屋,盛绮霞戴一顶薄呢帽躲在窗边有好一会儿了。看见吴祖清走进咖啡厅,她开始数腕表上的分针。过了十分钟,她拿着挡在脸前的那本书去了收银台。
叮铃。
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坐在靠窗一桌的吴祖清抬头看去,笑笑,起身招呼。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吧?”盛绮霞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没,是我早到了。”他也坐下,招来服务生点单。
盛绮霞把手包与书搁在座位一边,吴祖清瞧见书封面,问:“是……俄文?”
盛绮霞把书拿到桌上来以掩饰内心的慌乱,“吴先生懂俄文?”
“不懂。我是俗人嘛。”吴祖清再提上次的话,像形成了他们二人间的默契笑话。
“我只是随便读些闲书。”
“什么书?”
盛绮霞学过俄文,可很粗浅,读一部这么厚的是很困难的。不过这部颇负盛名,她多少知道点儿内容,“《罪与罚》。”
“我听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吗?”
盛绮霞笑着点头,“吴先生也不完全是俗人。”
“在你面前,我不太那么想做一个俗人。”
气氛渐浓,他们谈了许多,没有风月,却处处是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