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24)
张裁缝气不打一处来,想给蒲郁几棍子,还是没狠下心来。
师徒二人沉默着来到冯公馆,张裁缝被留在偏厅,蒲郁被女佣领了进去。他们明白,冯太太还是给张记面子的,不想抹了师傅的面子,先让“当事人”进去。
公馆路边停着车辆,厅堂却很安静,蒲郁还奇怪来着,来到宅邸二楼的客厅,果然看到一群人。吴祖清也在其中,低头听旁人说着什么。
昨日冯会长没被枪声吓到,却被女儿留在闺房的告父母书惊到。愁了一夜,似乎白发都增多了。家庭医生正在给卧床的冯会长检查,这些人等着之后进去问候。
蒲郁不清楚,也没心思猜测了。她甚至不敢再往他那边看一眼,低眉敛目地随女佣上了三楼。
不消片刻,蒲郁从楼梯走下来。她手里抱着一堆撕成破烂的衣服,头垂得更低,生怕被人察觉似的。吴祖清越过人群,看见她被头发挡住一半的左侧脸。一道显眼的掌掴印,看上去痛极了。
这时医护人员们出来了,人们涌上去问情况。吴祖清身在其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楼梯那边,直到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见。
“啊呀!”张裁缝看到蒲郁的模样,立马迎上去。不止脸上,衣架打在她身上,令衣料划丝了。
“师父,对不起。小郁错了。”蒲郁眉头紧蹙,无脸面对师父似的盯着地板。
“哎你……”
蒲郁抱紧怀中的昂贵破烂,“不管我怎么求都没用,冯太太打定主意恨上张记了。”
“师父去!”张裁缝提起长袍一角,急匆匆跑上楼。
客人们有的去问候冯会长了,有的还等在客厅里。冯太太站在回廊的门厅那儿,睨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影儿,似乎还是昨日的会长太太,比谁人都优越。
张裁缝的出现令冯太太有些慌张,说着,“不是让你们走了么?你这是作甚!”
张裁缝一个劲儿地致歉,可这更戳中冯太太的痛处。吵吵闹闹的,里面的人们也听见了。冯太太唯恐面子挂不住,推搡了张裁缝一把。
张裁缝一个趔趄,摔到在楼梯上。蒲郁赶忙上前搀扶,张裁缝一见那脸上的印子,也动气了,指着高处的冯太太说:“你不做张记,我张记还不要做你冯家的生意!”
冯太太哼笑一声,命佣人们将这师徒二人赶出公馆去。
铁门在巨
响下关拢,看着里面郁郁葱葱的景致,张裁缝渐渐红了眼眶。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蒲郁恨死自己了,怎么就没能早一步拦下他们。她恨极师哥了,不顾张记与师父。恨极那些在火车站开枪的人,绕乱了秩序。
时隔两年,蒲郁又恨上了。
张记贴公告休假两日,蒲郁可惜被冯太太剪烂的料子,准备捡回去,看缝缝补补能做些什么。
大约老天爷也爱落井下石,下起淅淅沥沥的太阳雨。蒲郁把破布包裹当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往不远处的红砖洋楼跑去。
带泥泞的鞋子跨进门槛,她的头发已淋湿了,水珠顺着眉骨尾滑下来,淌过掌掴印。
蒲郁走上楼梯,在家门口的拐角顿住了。
吴祖清扔掉烟蒂,缄默地从台阶上站起来。
蒲郁注视着他,有些疑惑,似乎也有些恐惧。
他从她手中拿走湿润的包裹,放到台阶上,接着把一盒瓷瓶塞到她手心。
“消肿的。”他出声,有些喑哑。
时间像是静止了,蒲郁脚步往后挪动了一下。
“吸烟的人会换不同的烟吗?”
“什么?”是吴祖清全无预料的问题,怔住了。
蒲郁蓄足勇气,直直望着他,“你这次吸的烟,不是那个味道。”
吴祖清迅速作出反应,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我从来没闻到过那种味道,第一次是在夏令配克大戏院门口。”
“夏令配克?”
蒲郁一瞬不瞬地盯住吴祖清,手慢慢伸出去,慢慢碰到他的指节。她握住他的手,抬起来,蒙住自己下半张脸。
手心一面粗糙的茧压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压紧。她的唇一张一翕,像猫挠一般无害地摩挲。
“是这样子的。”她带着他的手用力从脸颊往后擦过去。
他趁空隙收回手,她还是一点儿不放过,继续问,“是吗?”
彩窗玻璃的色彩映在他们身上,仿若置身别处。
恍惚中感觉她不是可以被关照的邻居小孩。
她是目标,是必须永远沉默下去的阿拉伯数字。
刹那间,蒲郁的脖颈被掐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以眼神质问他,同时使劲掰他的手指与虎口。
“我不该救你的,是吗?”
他眯起眼睛,看她惊恐的脸,发青发紫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