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19)
不可否认,吴祖清很关注她,从冯太太作介绍时,他们第一次眼神交汇开始。她看上去就像她没有冠夫姓的称谓那样,独立、骄傲,眼底藏着另类的主见,似乎随时会离开这个令人厌倦的地方。
不一会儿,舞会开始了。在各家千金领起开场舞之后,吴祖清邀请冯太太跳一支舞。冯太太喜欢跳舞,但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舞伴,有两次差点踩到她的鞋。
冯太太很快发现,不是曲子太难——实际西洋管弦乐团正演奏的舞会最常见的乐曲,而是他的注意力在别处。她没理由为难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用彼此不失面子的借口让他退场了。
吴祖清不疾不徐地往角落走去,像看准了什么。远远地,盛女士见他来了,快步走到阳台上。
吴祖清蹙眉笑了一下,跟过去。阳台上安静一些了,她半倚阑干,从包里拿出烟盒。
“不喜欢跳舞?”他问。
她预料到了,没有回头看,“不喜欢被人跟着。”
金属打火机锃地擦亮,递到她面前。她斜睨他一眼,低头点燃烟。吸了一口,她说:“有劳。”
江风吹来,她的声音变很轻。他回:“不客气。”
她转身,双肘搭在阑干上,瞧着厅堂里的景象说:“无趣,不是吗?”
“还好。”
“看来吴先生也很无趣。”
“我是俗人。”
盛女士笑了,天生笑眼弯成月牙。停顿片刻,她说:“盛绮霞。”
“很……盈满的名字。”吴祖清伸出右手,在明知对方知晓的情况下介绍了名字。
盛绮霞看了他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收回手,于是握了上去,“幸会。”
社交场上风气开放,青年男女结实是很平常的事,可她没见过他这样单刀直入的,一句称得上调情的话都没有,仅一双眼直直盯住你,要你知会他的心思。
“吴先生,你误会了。”她说。
吴祖清露出他招牌式的不易察觉的笑,踱步到旁边,以手臂抵在阑干上。他不再说话,仿佛只为来观赏江景。
盛绮霞却不自在了,似乎不该说那句话,他有什么可误会的,她不是随便被撩拨的女人?说出来反而会被他误会她是有期待的,可她心底当真没有一点儿期待吗?
就在盛绮霞多情的思虑时,隔壁阳台上出现冯四小姐的身影,接着金融部副部长的公子走来。他们说了会儿话,公子离开了,像是冯四小姐温言细语打发走的。
盛绮霞找到缓和的可能,起话题说:“那边有你一个同好。”
吴祖清侧目,看见冯四小姐一瞬不瞬地望着江景,入了迷似的。仔细看,会发现她不停变换双手交握的方式。这是焦虑的表现之一,他推测她在等人。
盛绮霞没有瞧出来,吴祖清也不打算告诉她。如果换个人,或许能来一场小小的推理游戏,她显然没有兴趣,应该还会觉得幼稚。
换个人,换谁?吴祖清忽然想到与他在雨中狂奔的女孩。他觉得这个联想不正确,她年纪太小,于他仅仅是可以关照一下的邻居小孩,而眼下是风月场。
尽管有男人对小女孩生情,甚至娶做姨太太,但他认为那是旧社会遗留的病态审美,同缠足一样。成熟女人对他才有吸引力,尤其是不那么苍白、瘦弱,气质独特的女人,比如盛女士。
没等到吴祖清回话,盛绮霞感到挫败。难道那句话真惹得他不快了么?
可接着就听见他说:“雨歇晚霞明,风调夜景清。”[2]
不知何时,红日渐沉,绮丽的云霞印染天空,波光粼粼黄浦江辉映出纷繁的色彩。船只从外白渡桥下飘摇而过,江畔游人漫步,四下的建筑逐渐亮起灯火。
时间无知觉流逝,盛绮霞回道:“写的是秋季。”
吴祖清不再半伏在阑干上,起身说:“春也好秋也好,这是你的时间。”
日复一日见过的晚霞,看来有变化了。这首写思念友人的唐诗,意味亦不同了。
同一片天,不同的云霞。粉红光晕照在版房的窗玻璃上,蒲郁背光在裁剪台上工作。她觉得屋子里有些昏暗,去打开灯。不经意看到墙上的挂钟,发觉临近版房师傅们下工的时间了。
不过版房里只有蒲郁一人,两位师傅吃过中饭就上市场采买去了,师哥也上茅房好一会儿了。
想到今早把冯四小姐的信交给师哥看过后,师哥一整天满腹心事的样子,蒲郁感到不安。
师哥一向拎得清,不会做让师父为难的麻烦事。蒲郁一再告诫自己,可还是没忍住打开抽屉,找出师哥藏在他笔记本里的信。
冯四小姐的楷书娟秀,起头写着:阿生爱鉴。
蒲郁一眼扫过去,吓懵了。书信给长辈写尊鉴,朋友写如晤等等,夫妇情人间才会写爱鉴。冯四小姐与师哥地下恋情,这没什么令人惊讶的,吓到她的是书信后部分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