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处，他沉默了一瞬，啜饮一口冷茶后，才又继续，“你妈妈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也是个和我截然不同的人。她从小生活优渥，无忧无虑，从未经历过挫折，也因此一直认为人世间没有什么是困难的。她那时提出想帮我，但被我拒绝了，因为我那时候太胆小了……胆小到怕将她也牵连其中。”

“然而最后，仍是她央求了她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出手帮我解决了困境。”

苏南捧着茶杯，垂头看着那两本剧本，并未开口打断他。

这样的时刻于她实在太稀奇了。从小到大，能与她讨论自己母亲的人屈指可数，因而在她浅薄的记忆中，自己对于母亲的印象实在寡淡。

谢之立口中的母亲对于她而言，显然像是个陌生人，这种如同听故事一般听人说起自己母亲的感觉，很奇妙，却又让人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思念。

“只是我那时候终归是太年轻了，她不帮我，我怕，她帮了我，我却又恼。我那不值一文的自尊心来得太不是时候，明明心怀倾慕，却又心生自卑，所以自从那回与她见面深谈过后，我便再不肯见她。说是躲也好，说是逃也罢，又或是因为我对她起了一些不该起的龌龊心思，我那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脸面和她重修旧好。”

“后来不久，因为一个契机，我被选中参与一部大型史诗类长篇电视剧的剧本创作，前后随组拍摄近2年，我从未忘记过你母亲，尤其艰苦的环境又让我的心性逐日沉淀，而终于在拍摄结束后，我再次提起了勇气，‘去见见她，告诉她自己的所思所想’，我反复对自己这样说。”

“但你知道，结局是什么……”谢之立突地看向苏南。

苏南一顿，点了点头。

是的，她当然知道。

那时候苏慕已经怀着一腔少女心全部投入了沈见的甜蜜陷阱中，哪里还能看得见其他人。

“我热情而来，又失落而去，从此连北市都不愿待了，干脆直接搬回了我的老家，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云野鹤生活。”

“但我没想到，我这个选择……又做错了。”谢之立突然幽幽叹口气，“这些年，我总是对你们母女二人感到很抱歉，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你妈妈或许就不会失去一切被赶出来了。”

最后这句话，他是用一副怅然的语气说出口的，不知为何，却听得苏南感到心酸。

她没有开口反驳他的话，也根本无从反驳。

这是他们那一辈的事情，虽然似乎与她息息相关，可从头到尾，她在这个故事里，却都是一个边缘得不能再边缘化的透明人。

如果非得深究，她想，自己更像是一个负面角色。

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叫人遗憾的存在，如果没有她，或许外公不会那么轻易对沈见放下戒心。如果没有她，或许母亲会更早认清沈见的真面目。

甚至，即使当年一切都照常演变，如果没有她，至少母亲可能会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珍惜她的男人，依旧会半生无虞，安乐终老。

这一刻，在一个母亲的故人面前，在一段唏嘘却又催人泪下的回忆当中，苏南赫然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念头――我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

从谢之立处离开时，已然可见夕阳西下。

难得一见的冬日暖阳依旧没能提起苏南多少兴致，回去一路，都单手撑着下巴，失神一般望着窗外。

叶笙下午与她一道听了个故事，心中虽然疑惑又震惊，却又明白她此时或许并不好受，因此只字不提听来的那些话，刻意说起其他话题，“刚才谢编给你的剧本是完整版，有些剧情可能稍有修改，你回去尽量重读一遍。”

苏南“嗯”了一声，意识到叶笙语气中那一丝小心翼翼，强打起精神问，“笙姐，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笙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本来谢编当时就更属意你做女主角，但制片方非要作妖，不但要换人，还要魔改剧本，他不愿意，就和他们解约了。现在青橄榄这个剧本是全权属于谢编的，据他说，他已经联系了曾经合作过的制片公司，后续他会亲自去谈，只要协商好，就能开机了。你呢，就什么都别管，反正经过今天这一出，你应该也清楚，只要这个剧本要拍，那就是属于你的。”

属于我的？

苏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句话，心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是会只属于我的吗？

路上碰上下班高峰，二人不慎堵了近一个小时，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辞别叶笙，苏南独自抱着两沓剧本回家。

一走出电梯，苏南就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她心中猛地一颤，脚步倏地停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