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尽敛的时节,一路走来入目都是草木荒芜,冷清悄寂,唯有留仙苑有几分生气,帝王的五锦华盖高高伫立,宫女着彩裙迤逦排开,苑中台阁琼苑鳞立,千门万牅,壁砌生光。
音晚去时,萧煜正坐在苑中,头顶华盖,看着一个男子搭弓引箭。
一声利刃划破静空的浅咽,飞箭稳稳插入靶心。
随即便传出萧煜大声叫好。
射箭的人扔开弓弦转过身,音晚才看清原来他眼上还蒙着布。
靶子离人至少有五丈,靶心又那么小,这人竟能蒙着眼正中靶心,真是太厉害了。
音晚看向他,又见着了那一双明亮的鹰目。
望春引她上前,萧煜起身握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怀里,手摩挲了几下,皱眉:“你的手又这么凉。”
射箭的人连同宫人齐齐朝音晚跪拜。
音晚见有外男在,有些局促,想挣开怀抱把手抽出来,却听萧煜笑道:“平身吧。”他向音晚道:“这是弥罗突。”他想了想,凑近音晚耳边,低声道:“若没外人时,你也可叫他耶勒可汗。”
音晚的思绪稍微迟滞,才想起耶勒可汗是谁。
就是数月前在骊山上,为阻止把颖川三郡割让出去,音晚助萧煜偷偷联络的那个突厥小部落首领。
她重新打量这个在众人口中骁勇英武的草原英雄。
剑眉入鬓,高鼻阔目,额宽颌窄,腮上还蓄着短髭,典型的草原汉子长相,只是多了几分英朗贵气,又让他的气质超脱于俗人。
不知为何,一见着他,音晚就觉得似曾相识,那夜也有过这种感觉。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萧煜忍不住轻咳,她才把目光收回来。
萧煜让人给耶勒看座,笑道:“早就听闻阁下骑射武艺出神入化,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草原英豪。”
耶勒微颔首,谦虚道:“竖子献丑了,不过粗蛮之艺,比不得天|朝的诗书礼仪。”
萧煜道:“可若真上了战场,诗书礼仪是管不得什么用的,只有这粗蛮之艺才是决胜关键。”
耶勒猛地抬头,看向这年轻天子。
却见天子仍旧微微含笑,面若春风清润,唯有一双凤眸幽邃莫测。
耶勒知道这皇帝城府极深,谙于算计,若是对他阿谀谄媚并不会有什么作用,反倒会让他看不起,静默了片刻,手搭在椅子上,慢慢道:“这可不一定啊。大周擅诗书礼仪,突厥擅骑射武艺,若真如陛下所说骑射武艺才是决胜关键,那怎得百余年过去了,大周还是大周,突厥还是突厥,未见突厥能把大周一口吞了?”
此言一出,留仙苑顿时一片死寂。
音晚暗中咂舌,心道这位耶勒可汗真是大胆啊,她从未见过有人敢在萧煜面前这么说话。
宫人们皆低垂螓首,连坐在耶勒身边的穆罕尔王都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谁知静默过后,萧煜反倒笑了:“说得倒也有理,是朕一叶障目,看事情过分单纯了。”
耶勒就像没有察觉到众人的恐惧那般,优游自若,继续谈笑风生:“外臣开个玩笑,陛下仁厚大度,莫笑话外臣。”
说话间,望春给音晚奉上了热茶。
这是放在冰窖里保存的茉莉花茶,滴了玫瑰香露和蜂蜜。从前音晚最爱这个味道,萧煜特意嘱咐人存着,音晚来了就泡给她喝,谁知她刚抬起茶瓯到唇边,闻到那股香馥之气,只觉有股酸水从胸间往上窜,恶心难止,忙把茶瓯放下,抚着胸口冲一边干呕。
萧煜大惊,忙起身把她搂进怀里,问她怎么了。
音晚干呕了许久,见众人都围过来,连那只见过两面的耶勒可汗都前倾了身子,满含担忧地看她。
她犹豫少顷,抬头附在萧煜耳边低声道:“我……好像怀孕了。”
这场游园盛宴匆匆而止,萧煜嫌音晚穿得单薄,把自己的黑狐裘大氅给她裹上,抱着她回了宣室殿,立马召太医来瞧。
太医只搭了搭脉,就冲萧煜揖道:“恭喜陛下,喜脉已十分明显,娘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萧煜一阵阵懵懂,看着太医的嘴一张一合,又看向卧在榻上的音晚,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到腹部,似是想不通,这么小的小姑娘,又那么瘦,肚子里怎么能盛得下一个孩子。
可就真有了个孩子啊。
他的思绪翩翩飞出去,心道孩子啊,他和音晚的孩子,有他们两个人的血脉,将成为他们最深的羁绊,即便将来两个人吵多少回架,生多少回气,都改变不了他们有一个共同孩子的事实。
一阵阵狂喜接连涌上心头,这孩子一定不要像他,要像音晚,像她那么漂亮,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养个一两年,就能糯糯拽着他叫父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