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桓有一瞬的迟疑,心道:你已经闯了大祸,惹得圣颜大怒,可不敢再惹火烧身。可他还没理顺思绪,眼见官差离她越来越近,没忍住,叫停了马车,下车走了过去。
他站在音晚和官差之间,挡住几道充满揣测的视线,道:“方才没看清楚,这是我府中人,是陛下交代了个差事要办,我让她去请慕将军来连夜商量。”他回头看向音晚:“你怎么没带玉令?”
大周的宵禁制度虽然森严,但御前的几个近臣时常会在半夜被圣上叫去议事,为防被官差阻拦,在鱼符之外,特为他们配发了玉令。
朝中只有极少数的官员才有,昭示着身份和恩宠。
官差们忙不迭鞠礼赔罪:“下官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府中人,请大人恕罪。”
陈桓道无事,让他们散去,才上前要把音晚扶起来。
他的手将要碰到音晚的胳膊,想起尊卑与男女避忌,又缩回来,弯身弓腰,静静看着她。
音晚不想连累任何人,道:“你把我送回去吧。”
陈桓早就发现,她是个极能隐忍、情绪内敛的人,不管是在帝王暴虐还是泼天恩宠面前,她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便是现在,她那张美艳面容依旧是平静的,可陈桓还是在她说出那句话时,自她眼中觅到了无助凄凉。
拼命压抑掩藏的无助,更让人心疼。
他突然心软了。
人是不能与天争的,凡俗子无法与强硬皇权相抗衡。但这样一个女子,柔软倔强,用尽全力去挣脱藩篱,可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还是让人不禁怜悯。
陈桓道:“您先跟我回去吧。”
两人坐在马车里,既是不敬更是大逆。不敬在他一个卑微朝臣竟敢跟皇后同车,大逆在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不同车的避讳。
陈桓靠着车壁,苦笑,若是让陛下知道,怕是要把他活剐了。
音晚掠了他一眼,道:“我借你的马车躲过夜里,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要害怕。”
陈桓面上并无惧色,只是摇头,遗憾地说:“没有用。”
“长安城里虽然表面平静,可早布好了天罗地网,您逃不出去的。”
音晚睫毛轻覆,神色黯然:“我知道。”
陈桓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是跟着一群糙老爷们长大的,没有娶过妻,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让她心情好一些。
他四下里摸索,从车板底摸出一只手炉。他是正当壮年的郎君,并不畏寒,只是家里老管家非给他带上,说是天凉了,小心风寒。
陈桓想递给音晚,猛然又想起这手炉套子自己摸过,便把套子摘下来,单将手炉双手恭敬呈给音晚。
音晚确实觉得冷了,她出来得匆忙,忘记披狐氅了,一身单薄衣衫,双手早冰冰凉。
她接过手炉,虽不是很热,好歹温热,能御一御寒。
陈桓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问:“您还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注定要被抓回去做笼中鸟,那好歹让她最后多高兴一会儿。
音晚没答话,抬眸看他:“你这又是图什么?觉得他能对你网开一面?给你为数不多的仁慈?”
陈桓苦笑:“自然不能,臣没有这个本事。若非说图什么,您就当是臣欠您的吧。”
音晚心情糟透了,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儿,低眉沉思良久,道:“有一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陈桓问:“哪里?”
“西苑。”
第44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晨光微熹, 清晨的街巷上慢慢多了人烟。
音晚固执地在马车里睡了一夜,任陈桓如何劝,都不肯进他的府邸。
陈桓派人守在马车外, 自己心乱得一夜未眠, 天边刚冒出点光亮, 他便命府中侍女准备铜盆净水,绵帕玉骨梳,又怕让旁人看见音晚,便亲自端了这些东西送入马车内。
音晚正靠着车壁阖眼, 侧颜沉静, 陈桓以为她睡着了, 半边身子在马车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她多睡一会儿,却见她睫毛颤动, 睁开眼看过来。
眼中一片湛净,半点酣睡初醒的迷濛都没有。
陈桓了然:哦, 她也是一夜没睡。
他将涮洗用的器具端进来, 朝音晚揖礼, 退出马车。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便传出流水哗啦的声响,过了许久,陈桓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掀开车幔,轻声问:“您想吃点什么?”
音晚摇头, 默了默,道:“我想要点别的东西。”
陈桓忙道:“您说。”
约莫一炷香,陈桓提着奁具出来, 这是他从侍女那里临时借过来的,乌金篦划芦雁纹漆奁,里头放着梳篦、刷子、脂粉、铜镜,陈桓送进马车内,犹豫了犹豫,又从腋下拿出一个小包袱,里头搁着一套短襦长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