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的手僵在半空,如浇灌铁水,沉重万钧,却再落不下来。
音晚的面容澄净又天真:“我可是大疯子生出来的小疯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来陛下是不忍心责怪的。”
她笑得甜蜜:“陛下可是很爱我的,明知道我的身世,还紧缠着我不放。他苦心帮我遮掩,又替我寻药,还向我保证,绝不纳妃。您都不知道,堂堂天子,在我面前那低三下四讨好的模样,我瞧着都可怜。”
地砖上缕雕重瓣莲纹,小巧丝履漫步其中,体态轻盈若花间栖蝶,妖媚横生。
音晚慢踱几步,从各个角度欣赏谢太后的怒容,觉得有趣极了:“我不光觉得他可怜,我还觉得您可怜,瞧您费尽心机往陛下身边塞人的模样,我看着都觉得累。陛下可曾正眼看过她们?唉,那么漂亮的姑娘……”
谢太后按捺下怒气,强迫自己冷静,阴恻恻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音晚幽幽叹道:“我实在是挺可怜您的,想给您指条生路。”
谢太后冷声道:“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音晚笑眯眯道:“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就忍不住总想给您添恶心,可要是我不在了,您不就清静了吗?”
“陛下都说,您当年在无宠的情况下,斗倒了胡皇后,斗倒了苏惠妃,扶持自己儿子登上皇位,执掌权柄十余年,任凭风云变幻,依旧屹立不倒,定然是不简单。纵然一时势弱,可要突破这寺院内外重重守卫,送一个人出去,总不是难事吧?”
谢太后瞠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许久才理顺思路:“你……要走?”
音晚红唇弯弯,美眸中尽是疏凉:“这交易,您做还是不做?”
谢太后唯恐是另一个圈套,目光如针凿,锐利滑过她的面,不可置信:“你是皇后,正得圣宠,为什么要走?”
音晚不耐烦道:“我不想要这圣宠了,我看见他就心烦,行不行?”
谢太后依旧狐疑,她居于深宫三十多年,只见过女子为圣宠痴狂,没见过这般急切想逃的。
不,有一个,苏瑶那个贱人,可真是母女两,贱到一块去。
她权衡了利弊,试探着道:“哀家要担风险,你若不见了,皇帝定会找,到时候万一叫他查出来,还是会来找哀家算账。”
“可我要是不走,今天的戏码还会不停发生。”音晚坐到了紫檀木案几上,两腿自在的晃悠,神情幽秘:“我知道您是清白的,陛下从您这里必然查不出什么。可是,查不出就没事了吗?他疑心这般重,只会觉得您城府幽深,滴水不漏。本就疏离,却也不知经得起几遭挑拨?”
“人生在世,总是要不断取舍的,不想要风险,那便维持现状吧,让什么韦姑娘和高姑娘都歇一歇,你,也歇一歇。”
音晚柔声细气,慢条斯理,一副柔弱模样,却暗夹嚣张气焰在其中,让谢太后觉得格外刺耳。
她本不该答应的,可这女人说得话又句句在理,令她难以克制地深入考虑:“可是,皇帝并不好糊弄。”
音晚道:“过不了几日皇帝陛下就要进佛堂斋戒祭天,祖制在上,他一连七天都不能出来,外头的臣子也不能进去,只能靠一个沙弥传话。就算他筹谋远虑,可毕竟不能像从前那般直接发号施令,往来消息都需人传递,政令便会有延迟,就会有可钻的缝隙。”
“况且,这里是寺庙,不是守卫森严的未央宫。”
所以,如今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谢太后若有所思:“你先回去,哀家得好好想一想。”
音晚不再赘言。
但这么一想,却再没了音信。
连着两天,谢太后那里都没有动静,据音晚推断,她怕是顾虑太深,不光顾虑萧煜,还顾虑她,怕她设的是圈套。
倒是萧煜审问过那些随谢太后而来的宫人,大刑之下,没审出下毒的事,倒出一些别的边边角角。
自然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可要细论,却又不足以将她如何。
她是太后,是天子生母,除非关乎国本祖制,否则根本撼动不了。
萧煜秘密处置了其中几个要紧的,把其余的放回去了。
音晚自然是不满意的,当即便向他甩了脸子。萧煜怎么哄都哄不好,便许诺今晚带她去看琉璃佛灯。
那是鳌州进献给谢太后的,佛灯通体由琉璃雕琢而成,晶莹光滑的表面书有鎏金暗字,写了整篇的《长生经》,意为恭祝圣母太后凤体安泰,福寿无边。
说来也是有趣,谢太后这个人骨子里冷情寡凉,却笃信佛法,甚是虔诚,鳌州此番也是投其所好。
萧煜招了陈桓等近臣在侧,另有谢家皇戚,一同陪着太后供奉佛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