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县正暗自思索对策之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堂下一个衙役正冲自己拼命使眼色,似有话要说。
他微微颔首示意,又将那惊堂木拍了下,尽量避免跟廖雁正面打交道,板着脸问翠红和韩青:“来人你们可认识?”
不管是翠红还是韩青,都没见过廖雁,两人正要摇头时,却听堂外的王掌柜急忙忙喊了句,“认识认识,是,是我们这头的人!山野乡民,不识规矩,大人莫怪!”
得了这个台阶,方知县心中大为熨帖,于是立刻借坡下驴道:“荒唐,你们自己人都不在一个调上,打量老爷是好耍的么?既如此,且下去商议了再来!退堂!”
说罢,也不等廖雁跳脚不服,便匆匆离去。
那衙役见状,忙跟了上去。
方知县果然没走远,正在照壁后面等着呢,“你有何话说,可是认识那少年?”
投身江湖的人也未必都喜欢浪迹天涯,亦多有人仗着一身武艺投身公门,或是混个公皮穿穿,或是给某些官员做贴身护卫。
如此一来,江湖人可谓光宗耀祖终身有靠,且官场中需要流血拼命的时候毕竟少,到底安全;而官员也有个使唤,又能打探些江湖密事,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也算各取所需。
方知县隐约记得,这衙役就是自己刚来那年投来的,好像叫……姓什么来着?
好在那人倒也算机敏,料定知县大人记不得自己这种小角色,当即主动行礼问安,“卑职李仁,见过大人。”
方知县点点头,“起来吧,有话但说无妨。”
李仁麻溜儿站起来,低声道:“卑职方才听了那少年姓名,又观他言行、腰后兵刃,约莫八九不离十。”
方知县见他只是卖关子,十分不耐,当即皱眉道:“说!”
官场上本就卖关子成风,偏还不得不应付着,他早已不胜其烦,如今见区区一个衙役竟也来这套,没来由一阵恼火。
“是是是,”李仁忙道,“那廖雁来历不明,听说是边民出身,身上有些蛮夷血统,行事最是没有章法,一言不合便要动兵刃的。江湖同行给他取了个诨号,叫做折翅雁,原是因为他使长短双刀,喜欢断人四肢,名字中又带一个雁字……”
本来方知县跟廖雁一打照面就觉得不自在,如今听了李仁的话,越发烦恼,连胳膊也好似隐隐作痛起来。
听听,这一听就知道是个刺儿头!
到底他也是一方父母,有点脾气的人,十分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本官竟怕了一个游侠儿?瞧他嘴上毛还没长齐呢!若本官硬是要判和离,难不成他还敢大闹公堂,与朝廷作对?”
一个游侠儿跳出来自己就要好生捧着?这事若传扬出去,他的脸面、朝廷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李仁既然投身公门,自然是有些小心眼儿在身上的,听了这话也不急着反驳,只是安静听完后才陪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小小游侠自然不足为惧,只是大人乃朝廷命官,千金贵体,怎好自降身价与他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方知县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小官,怕不是今天死了,明天就有无数替补,何谈“命官”?自然更谈不上千金贵体。
但好话谁不爱听呢?
若非表面功夫做得足,只怕方知县现下就要笑出来。
嗯,这个李仁,倒是有几分眼色。
他努力抿了抿嘴角,又捋着胡须干咳两声,果然和颜悦色起来,“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李仁弓着腰背,笑呵呵点头,又适时拍了一记马屁,“大人高见。”
方知县原地踱了几步,又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权且听听,若是高见,自然就是自己的;若不中用,扔了也就是了。
李仁就道:“此事大人倒不急着表态,卑职看那男方势弱,折翅雁现身时险些吓得尿了裤子,指定已经提前吃过苦头……倒不如叫他们自己商议,待到出了结果,大人顺水推舟也就是了。”
那廖雁岂是好相与的?想必女休男就是他想出来的馊主意,既然此时他已然现身,又公开表示不高兴和离,那韩青也无可奈何。
衙门的人也不用掺和,等那边重新统一了意见,自家大人只需顺水推舟就好。
至于那韩青高兴不高兴,管他呢!
至于朝廷的非议么,左右律法上也没写不许女休男,又是当事双方主动要求的,自家大人这么做也算顺应民意,有何不可?
若江湖人不掺和,方知县肯定要判和离的,可现在突然蹦出来一个廖雁,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本就想安安稳稳熬个资历,以备来日升迁,自然不会蠢到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先招惹一个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