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120)
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哪怕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挣脱开贫穷的出路。
可是苍澈还是退学了。
陈叔老了、病了,他得挣钱。
后来又捡回来个苍寒,他更要挣钱。
他的人生似乎也就这么一点用处, 为了报答当初的一饭之恩, 他应下了陈叔要照顾苍寒的要求。
“这孩子跟你姓,以后你养他。”
苍澈十七岁就有了个儿子,这儿子裹在单薄的锦被里,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
是怎么把苍寒拉扯大的,苍澈已经记不太清了。
十八九岁的时候,大概是他离死亡最近的几年。
每天饥不裹腹不说,差点还直接撒手人寰。
苍澈躺在医院的时候就在想, 自己要真的毫无知觉地死了,会不会轻松一些。
可是当两三岁苍寒站在病床边、用纸杯笨拙地给他端来半杯水的时候,他又是那么想活下去。
就算摔得满嘴鲜血,也要咽掉血泪继续向前。
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一条生命,他要是倒下了,苍寒也站不起来。
后来他遇见了老余,被引荐给了老板,一切才向好的方向发展。
苍澈果断决绝,出手狠辣。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吃饭管饱就行,好不好吃是其次;
衣服保暖就行,几百年不洗也没问题;
头发长了就扎起来,太长就借把刀直接割了。
人要是不惜命,活得就像具行尸走肉。
陈叔把他赶出去,让他找个地方自己死了。
苍澈也轴,真找了个地方安静等死去了。
那时候正逢着学生上学,他就看着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孩子,背着干净的书包,在家长的陪伴下来到学校。
他见过临城一中很多面孔,当然,也熟悉姜周的。
那就是个被簇拥的公主,是他这辈子都碰触不到的美好。
“你看那有个人,”姜周拉了拉杨亦朝的书包,指向苍澈,“他在看我。”
杨亦朝皱着眉头,走到姜周的另一边挡住了苍澈的视线:“你别看他。”
“他为什么要坐在那?”姜周扭头继续看他。
“你管别人做什么?”杨亦朝推着她往前走。
“他是不是认识我?”姜周在早餐摊上买早饭。
“你少自恋,”杨亦朝瞥了苍澈一眼,“这几天上学放学我跟你一起,你别一个人走。”
“我给他买了个饭团,”姜周把一个黑米饭团递给杨亦朝,“你帮我给他吧。”
“你有病啊?!”杨亦朝恨不得把饭团摔姜周脸上,“快走。”
“你给他吧,”姜周推着杨亦朝,“再加杯豆浆。”
“他要是不在看我,就在看早餐车,肯定是饿了。我爸爸总让我帮着别人,指不定他吃一顿饭就好了。”
杨亦朝被她说烦了,拎着早饭到苍澈面前,蹲下身放在他的身边。
“我警告你,”杨亦朝压低了声音,“少打什么歪主意,不然我弄死你。”
苍澈抬起眼皮,懒懒地看着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威胁自己。
地上的饭团还热着,透过塑料袋散发出浓郁的饭香。
苍澈抬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它拿过来,囫囵吃了下去。
然后他起身,把那杯豆浆带给苍寒。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苍澈想。
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因此,当几年后苍澈又在巷子里遇到姜周时,他立刻摘了唇上的烟,扣住了她的车把手。
他帮小姑娘修好自行车,然后没事干就爱逗她玩。
一半出于善意,他想如果有一天姜周需要帮助,他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她;
而一半则出于非善,他曾经觉得无法触碰的东西,现在偏要去碰一碰。
可是她和那个男孩救下了陈叔,苍澈的那点非善就在内疚和自责中消失了。
到后来,姜周言语之间、视线之内,看向他的全是喜欢。
苍澈这种混迹在各种场合里的老油条,牛鬼蛇神看的太多,像姜周这样赤诚的感情,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理智上想要推开,可却不受控地和对方越走越近。
苍澈甚至让身边的人知道姜周的存在。
他让老余知道,让陈叔知道,让顾欣妍知道。
他企图借用他人的口舌,让自己保持清醒。
“苍澈你丫打算当禽兽啊?那学生?”
“你也知道人家是小丫头,你要不要脸?”
“苍澈,你不会真打那小孩的念头吧?”
“……”
所有人都在警告他,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苍澈如他们所愿,笑着否认。
“没,那就一小孩。”
“我真没想过。”
“我哪配啊。”
“……”
好像他否认多了,自己也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