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海棠无香(585)
“妾不知陛下该喜还是该忧,但妾觉着,陛下心里其实还是欢喜的罢?”如意只能尽力把话往好了说,秦王能够扭转战局,力挽社稷,元齐身为天子,就是再有心结也没有不欢喜的道理,何况他若真的无喜,又哪会有心情折腾方才那一出辩书体来。
元齐茫然地仰起头,望向从熏笼中散出的一缕香烟,才刚是悔恨坐了这天子尊位,想要仓皇南逃的无尽狼狈,转眼却天下太平,江山稳固,如何能不喜?但魏少泓,其人其事……总是难免叫他如梗在喉。
“是啊,蛮贼退兵,社稷无虞,普天同庆,何人不喜?”虽是喜忧参半,他还是应了如意所想:“朕自也不例外,只是难免还是会思虑更多一些,忧也是有的。”
“陛下,是觉得秦王不听诏令,擅作主张了罢?”如意的心里话本就憋得难受,见天子坦然述忧,也就不再避而不谈,直问道:“待秦王还朝,陛下可要打算如何处之?”
“朕不怪他,朕既未亲临阵前,决断难免偏颇;少泓通于九变之利,不受君命,亦是用兵之道。”元齐淡然回道,抬手托起如意的面颊:“令白,朕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史佑之生前在河边向秦王说过的话并不错,大魏立朝以来,虽对武人颇为猜忌,但从不责让有功之将;故此黎延兴每每不依下发的御制阵图用兵,但能取胜,也从未被参劾诟病过,仍能执掌军务,为朝中第一战将。
这一回北抗狄戎更是如此,天子诏令不通,纵心中一万个不痛快,但为君之道还是懂的;秦王只手扶起大魏社稷,如此不世之功,朝廷除了大加褒奖,什么其他动作也不会有。
“朕所忧者,是少泓年轻气盛,急攻冒进,不知见好就收。”元齐用笔杆又把那圈出的几个字点了一遍:“所以朕想问你,他是怎样的人。朕记着,他从前最是争强好胜,百事不甘人后,不知这些年可有改观。”
“陛下年岁也不大嘛,怎么就说得好像就与秦王差了辈分似的。”如意撇了撇嘴,他是怕少泓继续追战罢?可彻底灭了狄戎,也是她心中所愿,少泓如今已然做成了一半,她自然也是想在一处:“妾倒觉得,是陛下未免太谨慎了些罢?”
“令白也这么觉得?”元齐摇了摇头,无奈叹了一声,她二人果然更意气相投一些,那少泓的性子必也是没什么收敛:“想要狄戎灭国?谈何容易!就打了这么些日子,别说国库了,朕的内帑都空了,再要孤军深入险境,何以为继?”
不再与如意多解释,只吩咐她道:“替朕研墨,朕叫苏相去看看。”自己则展纸举笔,亲自给正在路上,原本是去议和的苏确写了一封急诏,命他继续前往定州,务必劝阻秦王,不要再追击狄戎,速速罢战引兵回朝。
如意不明情势,也更不便多说什么,见他运笔如飞很快就写完了,忙提醒道:“陛下,方才妾瞧那捷报,好像各位将军还联名请诛侯越呢?”免得他只记着去阻少泓,忘了下这个旨。
“嗯,朕写给相国了,叫他到了定州,亲白去申饬。”元齐扬了扬手上的诏旨:“免其三关主帅,一同随大军回朝,听候朝廷发落。”
“陛下这是不打算杀他了?”如意吃惊地睁大眼睛,侯越如此劣迹,几致社稷倾覆,这口恶气天子都能忍下?
“算了,侯越是父皇潜邸旧人,留给朕的辅臣。朕终是不忍。”元齐丢下诏书,站起身来,展平双字伸了个懒腰,喊进王浩,叫他将诏书封好后连夜从门缝递出发走。
“都监且慢!”如意见状,慌忙止住就要离去的王浩,转头向元齐,一脸诧异:“侯越拥兵白重、不听诏令,这样的武将陛下还要留用么?”
“拥兵自重、不听诏令又不止侯越一人!”元齐斜眼驳道,摆手把捧着诏书的王浩打发了出去;才又换了笑脸,揽过她的腰:“等秦王回了朝,朕便要与令白成大礼,如此喜事,本就该大赦天下,自不宜行杀戮。”
“那.....妾随陛下心意便是。”如意的心瞬时化在他的柔情蜜意中,自从那日之后,她便一直都在等着他践诺迎娶自己,再不成礼,过了冬日水晶阁只怕都要化了,闻听此言,唇上也浮出由衷的笑意,只靠入他怀中,由着他拥着自己往床榻而去。
夜深人静,心力交瘁的天子很快酣然入睡,可不知怎地,身边的如意却久久不能入眠,也不是因期盼已久的婚礼近在眼前而兴奋难安,还是缘于方才困扰天子的那些国事,难免又想起最初的那一问,魏少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自己真的如从前所想那般了解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