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海棠无香(205)
“不留了,你毁谤朕的坏话,朕都记在心里了,还留着这纸作甚?”元齐强作一笑:“早些下去休息吧,朕昨晚一夜未合眼,朕想你,也是一样。”
如意也不推辞,直接抄起了那两沓纸笺,转身大部出了殿,回往自己已然解封了的屋内,廊下的王浩见了她,不免目瞪口呆,这私逃出宫,都能不了了之,陛下怕不是中了邪了罢?
但仔细一看,又见如意的面色十分异常,只隐隐觉得似有不对,不免心中担忧,赶紧进到了殿上,果然,元齐的脸色也异常难看,赶紧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梁典乐她好像回屋去了?”
“没什么,是朕叫她回去的。”元齐收回失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对了,你去,替朕取一坛酒来。”
王浩一愣,必知方才出了什么问题,主上没有嗜酒之好,现下这么晚了,还要酒多半是为浇愁,也不敢耽搁,赶紧下去取了一坛新酿的梅花酒温了一温,并酒壶酒盏,一起奉给了元齐。
元齐自斟自饮了一盏,又一把拉住王浩:“你坐下,陪朕一起,喝两盏。”,王浩是他从小跟着长大的,是无所隐瞒的心腹之人,此时在这宫里,也只有他能诉说一二了。
“是。”王浩侧着身子坐于一旁,见主上如此颓丧之情,自然心痛不已,如意自小就喜欢挤兑欺负自己的主人,看今晚这样子,必是又说些什么不好的话:“陛下今日不痛快,可是典乐又忤逆陛下了么?”
“又何止是忤逆啊!”元齐免不了一阵长吁短叹,用手抵在额头上来回搓动。
果然!她竟欺负到天子头上来了!王浩不免心中气脑,分明是她私逃出宫在先,事后还敢这般作为,主上这是要纵容她到何时:“陛下痛惜典乐不假,可小人这些年,在前朝后宫留心地观察下来,恩威并重,赏罚有序,才是天子之道啊。”
“恩威并重,赏罚有序,朕也是知道的……”元齐随口应了一句,他满腹的心酸,不知一时该如何提起,只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王浩替元齐又满上了酒,继续说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天下之人莫不敬畏,更别说这宫人了;心气高的人小人也没少见,再忤逆也好,再跋扈也罢,只要陛下忍得下心来好好整治一番,再施以额外的恩惠,没有不服服帖帖的。”
“你说的朕如何不懂,只是知易行难。”元齐酒入愁肠,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上一回,她想骗朕的手谕出宫,后来认了错告了饶,她说她怕,朕全当信了。”
“只这一回却又不同,朕不是忍不下心,可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都不怕了,如此这般,朕就是再心狠手黑,又有什么用?只会渐行渐远!”
王浩叹了口气,主上这么说了半天,其实就还是不忍:“小人倒觉得,所谓有恃才能无恐,典乐之所以这回不惧不怕,就是拿捏准了,陛下那一分难得的心意;不说旁的,今日在庆陵自伤,不就明摆着是刻意要挟么?”
“不是……”元齐摇了摇头,如意自伤之时,他从她决绝的眼神里看到的,已经远不止恃宠要挟那么简单,她敢举刀,赌的就是他会怕。
可那赌注是如意的性命,他输不起,他确实怕,就连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彼时自己若有半分犹豫,带回宫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元齐的手哆嗦了一下,眼神涣散,盏中的酒都撒了出来,王浩看在眼里,赶紧举壶补上,元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终于道:“朕不瞒你,她今晚,与朕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脸了?主上这么说到底这是何意?典乐一个宫人有什么可撕的?王浩又敬了一盏:“小人愚钝,不太明白陛下所指?”
元齐摇了摇头,一盏接着一盏:“她与朕决裂了,势同水火,不共戴天!”说着,看了一眼空盏:“再叫人去拿一坛来!”
元齐的话虽短,却字字千斤,这一回,连王浩也骇得一惊,元齐的心意他是知道的,这真要是这般决裂了,那可确实出大事了!
难怪陛下会这么沮丧,王浩也不敢再劝主上严惩,只忙又反过来安慰道:“哪里又至于此呀,陛下,典乐也是小人从小就熟识的,她的心性不就那样么?就喜欢说些狠话,过几日便好,陛下不要往心里去,实在不行,就再多哄哄。”
“朕也希望是这般,可是……她长大了,不是从前了。”元齐叹道:“其实她出宫之时,或许更早一些,许在汝南案后,甚至在母后崩的那时,心里就已然和朕决裂了,今晚只是说出了口。”
“这一次,朕也许真不该去找她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