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海棠无香(155)
《流水》是八段长曲,如意很久没抚过了,此时不免略有些生涩,更显得似有难言之隐暗藏于琴声之中,元齐的琴自是名琴,那淳和淡雅、清亮绵远之音,回荡在空旷的福宁殿中,格外触动人心。
只是在元齐听来,那高低起伏,却更似一把把利剑插入自己的胸膛。
一曲抚罢,如意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走回元齐面前,跪倒在他脚下:“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丝弦未曾断绝,知音今又何在?陛下与奴婢相识多年,如今奴婢命将不久,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与奴婢的么?”
元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熟悉而陌生的美人,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又远在天涯终不能及:“如意,你到底知不知道,朕其实,是为了你才……”话到一半却终是哽咽了,这些话如今再说,实在太晚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意抬起头看着那无尽悲凉的君王,也缓缓流下了两行眼泪,她哭着抱住元齐的袍衫,哀求道:“元齐哥哥,我纵然死有余辜,可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如意这辈子从没有求过你,就只这一次了!”
抽泣了两声,又呜咽道:“元齐哥哥不是答应过姨母,要护我周全的么?”
如意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出的这一手,元齐根本无从招架,从上次扔碗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元齐吃软吃的厉害,只要自己服软哭求,多半他便不是如何是好,无从拒绝了。
“如意,你别……”元齐见如意这般,心中大恸,果然中了招,连喘了几口粗气,方向她道:“朕决计不害你,你要朕……如何做?”
“留奴婢一线生机,放奴婢出宫吧,让奴婢负罪了此残生罢!”如意赶紧趁热打铁,说出了心中所想。
元齐见眼前之人哭得痛断肝肠,早已方寸大乱,又觉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深感哀莫大于心死,此时,也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好,朕成全你。”
“奴婢斗胆,再恳求陛下写个手谕!”如意见元齐答应了,自然喜出望外,赶紧又趁势抽泣着求告道:“奴婢担心自己会像踏雪那样……隔一晚便……”
“好!”元齐点了点头,立即取过了纸笔,写了一纸放如意出宫的手谕,盖上了御印。
写罢,自己先拿在手中,怔怔的看了一回,又细细地读了一遍:有了这张纸,如意可就要真的离开自己了,心中陡然一阵剧痛,低下头问道:“如意,你出了宫,那以后呢?要去哪里?作何打算?”
“陛下且放心,奴婢出了宫,从此隐姓埋名,居于民间,绝不再给陛下添半分麻烦。”如意的声音飘忽空洞,似是看穿了一切,她确实也是有这般打算的:“从此,这世上再无梁如意这个人,陛下也不必多问奴婢了,就当奴婢死了罢。”
元齐闻听,如何还能忍得住,几滴灼热的泪水从脸颊滑落,落在那手谕上,变得冰凉,打湿了纸,打花了字……
许久,元齐定了定神,抬手抹了一下脸,重新取过一张纸,复又提起了笔:“这张手谕废了,朕再重新写一张给你。”
如意刚要伸手去拿,却见元齐收了回去,不免心中焦急,这马上就到手的旨意,怎么还能收回去呢,忙道:“陛下,不妨事的,就这张罢。”说着,仍想用手去取那张,只花了一两个字的手谕。
元齐见此不免一怔,她就这么急不可耐了么,就连朕多写一张纸的时间都等不了了?她的心里这该是有多厌朕、有多恨朕啊?
元齐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如意,却见她已然收住了泪水,脸上除了焦急,怎么还隐约透出了一丝喜色来?
“你……就真的这么高兴么?”元齐似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情绪变化得未免太快了些吧。
“呃。”如意一愣,自己的喜悦被他看出来了么,不免觉得有些心虚,赶紧解释道:“奴婢如今得了生路,自然是欢喜万分的。”
这一句话本是不错的,可如意欲盖弥彰,说得却十分尴尬,元齐一下子清醒了,自己怕不是昏了吧,奸夫也没问出来,也没找个太医给她把过脉,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要放她出宫了?!
元齐冷静了下来,细细回味今日之事,王浩说的不错,彤史所录,未必能说明什么;此事如此重大,她又怎么可能随便一问,就自己先招认了!
元齐越想越不对头,立即将手中拿着的纸撕了个粉碎,团成一团扔在案上:“如意,你就这么出宫,朕实在放心不下,你留下来罢,孩子生下来就在宫中教养,等同皇嗣。”
如意闻听,满脸懊丧之色,果然元齐说变就变,又看着碎纸团,只恨自己手慢了一分,只差一点便不一样了,气得就差咬碎了牙:“陛下如何总是说话不算话呢?明明方才说好了,放奴婢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