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女匪复仇记(28)
这一回我没有执拗,我迫切地想知道前因后果。和将军的仇怨非一昔之事,可等得;但我这一颗被煎炸的沸腾的心,却半刻也等不得。
我颤抖着手,拆开那一封封信。信的正文字迹非常统一,隽秀雅致,想来是军中书佐所书;可那底下一个个签名却如第一封一样,东倒西歪,有些歪的方向还不一样,更有写错了,涂了一团黑,再重写一遍的……
无论如何,要模仿这些字中的精髓,比仿名家碑拓,只难不易。
信中内容啰啰嗦嗦、零零碎碎,有砍了漠北人几颗脑袋,亦有……自己人掉了几颗脑袋。
其中就有将军提到的单小厨、许大脑袋……
我自那一沓信中抬起头时,窗外正刮来一阵风。
我的沙眼……又犯了。
我去断墙边找将军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彤云满布,衬着苍翠草场,有着天下绝无仅有的独一份瑰丽。
而这瑰丽之下,将军斜倚危墙,身边一把剑、一卷书。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口气十分不善:“你骗我。”
在这种尖锐的指控和对质之下,通常但凡尚有一丁点儿羞耻之心的人,都会感觉到无地自容。
因而我设想,将军听了我的冷酷言辞,多少会目光闪烁、面露羞惭。
然而我直勾勾的犀利目光却无法穿透他饱经考验的厚脸皮,红霞满天,亦无法为他白的坦荡的皮肤染一点色。
他以手枕头,不疾不徐反问:“何骗之有?”刀剑般眉眼十分舒展,在这浩浩苍穹之下,竟有几分温润古意。
真是好个厚颜无耻的……俊俏小生!
“你为何不告诉我他们还活着?!”
“我有告诉过你他们已经死了?”
“你———”我努力捋着自己胸中乱成一团东奔西窜的气、以及脑子里渔网一般缠成一个疙瘩的思绪,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理直气壮:“你明知我来找你报仇是因为他们……”
将军眉头一挑:“你此刻这般生气,这么说来你宁可他们死了……”
我本就杂乱的脑子经他这一反问,似被人掀开脑壳,拿勺子搅了几个来回。懵了一瞬,好容易找出根线头——差点被这厮堂而皇之的偷换概念带沟里了!
“你藏我的信,无耻至极,我为何不能生气?”
“我没说你不能生气,”将军一笑:“不过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藏你的信吗?”
好奇……我爹说了,不能好奇……不能好奇……不能好奇……
“为、为何?”
将军拾起我的包袱,往身上一背,拍怕身上的泥土,率先起了身:“去,牵两匹马来,路上说,最近的落脚之处离这还有些距离……早一天到观音寨,也可以早一天解你观音寨之危。”
一听到观音寨之危,我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顾不上和他的恩怨,依言去牵了两匹马来。
这厮当真懂得如何拿捏我的命门!
可即便明知如此,我还是被他捏的心甘情愿。
在路上,不待我问,将军兀自说道:“整个塞北遍地狼烟,各村各镇都在征兵,你们观音寨好手不少,这些年也吃了过路人不少好处,何况燕镇……这种外族来犯之时,你们一个个身强体壮、遍身本领的男人不去迎敌,难道让老弱妇孺去?”
“所以我当时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投军,要么我就一刀阉了他们,送去宫中当内侍。”
“那屠三斤怎么回事?阉人……在脑袋上下刀?不是……”
将军打断我与他关于阉割细节的技术讨论,轻哂了一声:“你说的那个屠三斤,是被人一刀切了脑袋的那个?”
“嗯。”
“你就是因为这个想割了我脑袋安你自个头上?”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不过是句梦话你怎么当真还惦了这么久!
不过你脑袋确实不错,又漂亮又……聪明。
“燕小九你个糊涂蛋子!”将军朗声一笑,轻夹马肚,一跃到了数丈以外。
我连忙追上去:“你再骂人我就生气了!”
他这人当真是人品堪忧,我还在心底夸他呢,竟恁个恩将仇报!
“敢情你现在不是在生气呢?”将军笑回。
“我、我当然在生气!”我愣了一下,狠狠一抽胯/下骏马,那马喷出一个忧怨的响鼻:“生气是可以叠加的,你再惹我,形同此马!”
为了表现我的威风,我又狠狠抽了一下那马。
两鞭之后,那马忽然有了小脾气,不动了。
将军骑出几步,大概未听到身侧并骑的马蹄声,勒停了马,茫然回身,见我一人一马,立在官道上,那样子,大约……有几分孤独。
我夹了一下马肚子,那马只是优雅地喷了喷鼻息,没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