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拉萨前小姨还好好地跟我说笑，我回来她就已经没有人样了，换做你你冷静地下来吗！”

“明明是医生，为什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小姨的病能治好，为什么什么情况都不告诉我啊！”

“……”

杨欢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喊到最后她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无力地蹲在地上抽泣，肩膀无助地颤动。张辞看得心疼，也随着她一起蹲下，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像是从前杨琦哄小小的杨欢入睡那般。

“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该说那样的话……”张辞柔声哄她。

杨欢终于冷静下来，从膝盖中抬起脑袋看向张辞，她刚一开口，憋不住的眼泪又滚了出来，“所以为什么要瞒着我啊……”

“是你小姨的意思，”张辞声线很轻很缓，“她不想让你知道她的真实情况后，一直很难过。”

“可是我总会知道的啊……”

张辞轻叹一口气，“是啊，但你小姨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她想看你笑，不想看你因为她一直难过。”

杨欢蹲的整个脚都发麻，她像小孩子耍赖般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讷讷地开口：“哪有什么长痛不如短痛，要想骗我有本事一直骗下去啊……”

“你小姨骗不下去了。”张辞温柔却残酷地告诉杨欢大致的病情，一边将办公桌上高映云的记录本递给她看。他递过本子的那只手掌心是杨欢的深深牙印，甚至隐约可见一点血迹。

杨欢接过本子，盯着张辞掌心牙印的时候眼神滞了滞，她询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昨天，”张辞给她解释，“我来舅妈办公室发现的，她们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知情权。”

“谢谢你。”杨欢想起自己方才是如何丧失理智般地吼张辞，顿时觉得有些难堪。她不敢抬头看张辞的眼，只低头翻着高映云的记录本，缓声开口，“对不起啊，刚才冲你发脾气。明明是我自己没好好照顾小姨，才没关注到她的状况。”

“都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不应该一心一意忙工作而忽略小姨……”杨欢低声喃喃着，像是在念魔咒。而魔咒的束缚者是她自己。

杨欢说着说着声音渐小，手指翻记录本的动作缓滞，眼眶泛得更红。以张辞的角度看去，她的脆弱情绪尽收眼底。

张辞略偏视线，有些不愿去看这样脆弱的杨欢，他攥了攥右拳，胸腔有情绪郁结。

这世界凭什么对杨欢这样呢，凭什么让她不得不迈一道道的坎跨一座座的山，凭什么又让她开始怀疑自己。

张辞深吸一口气，身子蹲的更低了一些，他右手再度抚上杨欢的背脊，一下一下轻轻拍打，语气比动作更温和轻缓。

“不是的，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很努力照顾你小姨了。”

“而且就算你早点发现，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该怨恨病魔而不是怨恨你自己。”

“你小姨这么努力地把病情瞒下来，不是为了看见你自我责怪一直悲伤。”

“……”

他也低声喃喃着，在努力解开杨欢身上的魔咒。

张辞说了许久，杨欢才抬头怔怔看他，一边伸手过去攥住张辞的手腕，像是海上即将溺亡的人拼命抓住漂浮木板。

“我想去小姨的病房看看她。”

“好。”张辞点头，另一只手抚上杨欢的脸颊，轻缓地抹掉她眼角的泪。

“会好起来的。”他还这么说。

-

杨琦终于不在杨欢面前伪装自己的病情，终于不再涂抹厚厚粉底遮盖皮肤红斑。医院病床上，杨琦伸手抓住杨欢的手腕，“小姨这样，是不是很丑？”

杨欢摇头，“不是的小姨，你怎么样都好看。”

“骗我。”杨琦半阖着眼，靠着柔软的枕头，缓声开口道，“小欢，我昨天晚上梦见钱目了。”

“他还穿着那一套军装，还是二十岁的年轻模样。”杨琦难得有些迷茫和无措，“可是我已经这么老了，你说他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在杨欢的成长历程中，杨琦从来给她灌输的是无神论是唯物主义，但在生命尽头的时刻，杨琦开始选择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选择相信在她离开后，她还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不会的小姨，”杨欢轻抚杨琦的手，顺着杨琦的想象说，“他一直在等你，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也是。”杨琦笑了笑，视线又触及到病房门外站着的那个人，她抬手指了指，“也有人在等你，你让他进来吧。”

杨欢回头看去，病房门的玻璃窗其实只能映出门外那人的下半张脸，俊朗的五官锋利冷峻，但杨欢好似能透过木门看见他温和的眼神。且那眼神只对她和她在乎的人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