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娇不可攀(5)
换句话说,天子收复汉人北地,将北蛮打到了极北苦寒之地,而江雪浪,统率十万反叛,收复了南国。
天子文韬武略,可谓不世之神将,为何迟迟打不下江南?
檐下一盏莲灯破败,残烟丝缕而出,宋忱别开了眼,回过神来。
天子御极不过四十,膝下二子三女皆由结发元后所出,除却长女,其余子女皆在帝后身边长成。
长女。
一些细微的情绪涌上宋忱心头。
宋忱甫一出生,便与姜家长女姜陨定亲,其后姜家家主姜锏将尚在稚龄的长女托付其外祖母,携妻在河南箕山造反起义。
而十年后,其长女姜陨同外祖母在一场黄水决堤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时宋忱已在姜锏麾下立下汗马功劳,既然姜陨下落不明,姜锏便将他与自家长女的婚约作罢,改由次女姜陶,如今的平邑公主同宋忱再定婚约。
未婚妻子。
无论是姜陨,还是姜陶,与他而言,并没有分别。
出身鼎食钟鸣之家,他一直秉承的信念,不过是存亡续绝,娶一位高门贵女,拥有慧心纨质的品性,即可。
这位江南共主姓江名雪浪,或许是天子迟迟未曾强攻金陵的理由。
天子长女,出生之时恰逢千万株梨花绽放,接天连地,好似霜天雪浪,才有个乳名唤做雪浪,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什么,未可知。
此次天子遣他下江南,也曾有暗喻。
查明江南共主的来历,另寻时机,伺机而动。
雨色掐着点儿停,只余下些湿气挂在中元节的檐下青阶,宋忱身边的长随万显荣,灰头土脸地在外头叩门,良久才听得里头清润的一声应,听得声音无风无雨的,好似随和,万显荣这才开始回事。
“……郑来友在这金陵城的城南大四福巷里赁了间宅子,虽则只住十天半个月,赁金倒付了一年,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为您办事,也不省着些花用,眼瞅着您家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人掘了,怎么着也得修葺起来,正是用银子的时候……”
里头寂然一片,万显荣住了嘴,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好一时才听里头有话传出来。
“闭嘴。”
万显荣哎了一声,又想起昨夜自己的糟心事,又在外头说,“至于您清早问卑职的……昨儿卑职躺佛爷后头睡觉,没什么动静呐?您且放心,虽则护卫一个没带,可卑职是个练家子啊,别说人了,便是一条狗都溜不进去……”
里头又是一片寂然,万显荣等了好一时,才等来一声“滚”,万显荣机灵灵地应了一声“得嘞”,又道,“卑职给您备早点去。”
此地尚在城外,荒郊野岭的,哪里又有人烟?北廷堂堂的亲卫军指挥使宋忱,终于在房中按捺不住,门一推便出来了。
万显荣停住了脚,恭谨地呵了腰,眼睛却偷瞄了一眼自家步帅。
古寺的廊柱布满青苔,檐下烟水气氤氲,温柔地笼着一个颀秀的青年。
他着霜衣,玉带笼出了一截好身腰,他以手轻卷袖边,指节青白如玉,令人无端端地心神愉悦起来。
“你打算是去化缘还是打猎?”他有一双光华万千的眸子,流转间有丝丝凉气儿氤氲,“进万岁山。”
万显荣再不敢在步帅跟前儿抖机灵了,挎上小包袱,抬手引着步帅往外头走了。
宋忱行伍出身,脚程颇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入万岁山腹地,此地他虽从不曾涉足,可心里那张图谱却已刻入肌骨,一路披荆斩棘地,到达了陈朝皇陵。
元人的江山,是从陈朝宋氏手里抢过来的。
陈朝宋氏最后一个小皇帝,被大将军姜敞在屏山救回来,几十年间隐居中原,而这位前朝小皇帝,正是宋忱的曾祖父。
陈朝帝陵共九座,最前的那一座陵墓已然被夷为平地,只有陵前的石碑石兽灰败如斯,黯然矗立。
百年的气象不过是烟云一瞬,到头来归于黄土,无迹可寻。
不知山间的哪一处燃起了烟,大约是中元节烧纸的人点的,丝丝缕缕地漫在了脚前,宋忱在陵前驻足,将自己站成了一座如玉的雕像。
万显荣头一回涉足江南,这样的烟水气实在令他胆寒,他缩缩脑袋,环顾四下,瞧见了一侧林下,露了一片水色的裙边。
他吓的牙齿打架,一步步退在了自家步帅的身侧,咬着牙挤出来一声救命。
“……步帅您往那看,是不是有个女妖精……”
宋忱自打昨夜起,对女妖精三个字实在是敏感,将头略偏了一偏,视线落在了那一处隐约可见的旖旎之色。
他颔首,轻问了一声。
“何人?”
那片水色的裙边微微动了一动,便有个纤细柔美的身影拖拖拽拽地从林子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