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78)
阿姐紧紧攥着她的手:“不带阿玉儿,我便不走。”
裴伷先抬眼,看见她躲在阿姐背后,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笑着摸摸她的头,眼神温暖。
“阿玉儿,我们回家。”
窗外,凉州城中的酒馆内传来缥缈歌声,竟是东都曲调,唱的是刘延之最有名的那支《公子行》。
“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马声回合青云外,人影动摇绿波里。绿波荡漾玉为砂,青云离披锦作霞。可怜杨柳伤心树,可怜桃李断肠花……”
裴伷先死了,年不过三十有余。他选了和阿姐一样的死法,像是在履行一个拖欠多年的约定。
这些都是裴怀玉的回忆,却同样压垮了她的最后一根神经,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手里最后一颗糖。
她伏在死去的裴伷先旁边,嗓子里发出沙哑嚎哭,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时,还在不成调地说着,尽管对方再也听不见。
“说好了,要带我回家,你怎么也说话不算数呢。”
“该死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替我死。”
弘道元年春天,天香院旁边的柴门外,一株桃花探出头来,娇美芬芳。
院内花树下,白衣青年敲着羯鼓,红衣美人舞起龟兹乐舞,裴怀玉在一旁铺开纸笔画画。画上的山峦起伏河道纵横,是西凉商路图。
“阿玉儿,若是义父和阿姐某天都不在了,你要记住这图,日后去凉州,就说你是裴氏后人,会有人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这是他们三人间最后的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她卷起袖子,替裴伷先擦干了脸上的血迹,缓缓起身,转向了站在门口的陈默和陈子昂。
“从今以后,我裴怀玉,便是河东冼马裴氏最后一人。”
窗外,铁琵琶铮铮有声,腔调哀怨绵长,是说不尽的人间悲喜。
“愿作贞松千岁古,谁论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
(七)朝臣真人
大足元年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关,辛酉,至京师;赦天下,改元长安。
——《资治通鉴·唐纪》
大足元年冬,女皇称病,离开东都,西入长安,任杨再思为东都副留守。
长安二年,日本遣其大臣朝臣真人来贡方物。则天宴之于麟德殿,授司膳卿,放还本国。
长安二年春,大明宫,含元殿。
陈子昂立于殿上,女皇屏退左右,手握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之后她将画卷合上,朝陈子昂点头,笑得和蔼可亲。
陈子昂坐在殿中央,御赐茶食放在面前的小桌上,他拿起茶筅茶碾,行云流水地自己泡茶喝。
叶将离边看边啧啧感叹:“唉,陈默要是也会这些才艺,也不至于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陈子昂边点茶,一边摇头:“陈默,没我罩,他当初连丰都市都出不去。”
女皇点头表示同意:“这一趟把《净土变》从外面带进来又带给我,阿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陈子昂喝着茶,呛了一口:“不不不了阿姨,我应该的。”
女皇点头,郑重向这个六品小官行礼:“无论如何,许浩然,我欠你一个恩情,日后一定会报答。”
陈子昂潇洒回礼:“圣上客气,我和陈默是兄弟,这事,我当初答应你之时,就没打算要什么回报。”
女皇施施然从殿后走出,来到上阳宫后的露台。此处,一个身穿紫袍的东瀛使者正等在原地。她将手中纸卷交给他,又嘱咐道:“离开《东都》下线后,您要将这幅画立刻送到京都,交与大西清右卫门先生修复,明白了吗?”
使者点头:“明白。程家守护《净土变》千年,大西家也定不负所托。”
七年前,许浩然和陈默都在读高一。
一天傍晚,许浩然回家,在楼门口突然被一个戴墨镜的帅气阿姨堵住,塞给他一幅纸卷。
“我是陈默的妈妈,叶将离。有件东西,想托付给你。”
“若有一天你们加入了一个叫《东都》的项目,还请你,多多照顾陈默。”
(七)人间世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庄子·内篇·人间世》
长安三年冬天,陈子昂离开长安。
陈默起了个大早去送行,在灞桥边最好的酒楼包了一桌酒席。
裴怀玉刚刚加入鸾仪卫,代替了李知容的位置担任“风”组首领。李崔巍回京后,因渎职罪被革职查办,多亏徐有功上书申辩,又请面谒女皇,递上一封李崔巍当年刺杀李旦之前亲手所写的诉状,免去了含冤系狱,改判为去乾陵替女皇看坟。李知容自请同去,鸾仪卫少去了一文一武,其他人更是闲云野鹤,只有裴怀玉勉强撑起东都老牌特务组织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