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38)
槿花从树上落下,铺了一地雪白。这种花朝开暮谢,那日陈默去卫府中报道时,院里栽的也是槿花树。
某天陈默去时,他是清醒的,靠在榻上,背对着院门仰头看天,搭着无音的手打节拍,口中哼起长诗。
“唐家旧国尽荒芜,汉室诸陵空白草。
蜉蝣世界实足悲,槿花性命莫迟迟。
……
悠悠忧家复忧国,耗尽三田元宅火。
咫尺玄关若要开,凭君自解黄金锁。”[注:《赠刘方处士》,作者吕岩,即吕洞宾。此处cite时间有错乱,为应景放在这里。]
陈默站在他身后,一曲唱罢,黑齿俊没有回头,只是问他,元真君,你我此生奔波辛苦,是为何人做嫁衣?
陈默不答。他心里憋闷,想大吼,想痛哭,想骑马奔逃,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他无论逃向何处,都有熊熊烈火。
九月十四日夜,他从长安驰回神都,自定鼎门一路疾驰,肩上的伤口还汩汩流着血,因失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手心渐渐冰凉。他想就地倒下睡一觉,再不醒来。
黑齿俊的那句话最近时刻在他耳边回荡:你我此生奔波辛苦,是为何人做嫁衣?
不知不觉中,他将马停在了明义坊内,天香院旁边的柴门旁。五年里他曾无数次地路过,无数次幻想过敲开那扇门,哪怕不说话,就看一眼她的眼睛,好提醒自己这全是一场游戏,不可当真。
门开了。一双深碧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燕子从梁上飞过。
他发出一声长长叹息,撑在门框上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向前倒下,被她牢牢托住。她反应过来,想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开,却沾了一手血,不由得惊叫出声。
他想说打扰了,想说抱歉,都说不出口,此刻只觉得安逸。她身上有澡豆的清香气息,暖暖的,很好闻,让人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还堪称幸福的时候。
陈默和程云中此刻难得地统一了意见,都不想好好说话,于是只耍赖般地说了一句:
“嗳,不要叫,没有见过血么。”
他声音沙哑低沉,不同于五年前的冷硬坚涩。黑夜里他看不见,裴怀玉的脸红到了耳根。
这一年程云中年二十一,裴怀玉年十九,天授元年九月十四日夜,二人重逢于神都洛阳。
下一章要搞个大动作,免得你们真以为我是言情小说作家。
PS:东都设定里程云中十六岁就当了弘文馆编修,比陈默的年龄要小五岁。陈默外貌人设参考动漫《一人之下》的蔫丧道长,捯饬一下还是好看的。
PPS:本小说里的台词属于文白掺杂,原则是正式场合尽量全参考文言文唐代格式,日常口语就随意一些,可能会出现一些后代的语法和词汇,但在专有名词上都参考唐代名词。有时间的话,写完了会再修订一遍语言问题。
第26章 【西窗】
(一)旧影
“唉唉唉轻点轻点,痛痛痛。”
程云中坐在榻上,烧酒碰到绽开的皮肉,疼得他倒吸凉气,面上却还是嬉皮笑脸,一幅无所谓的神气。
裴怀玉坐在榻边,正拿布蘸了烧酒给他清洗伤口,闻言又手上使力重重擦了几下,对方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她嘴角不自觉翘起,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榻边仅点着一盏烛,光线幽微晦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深浅阴影。他眼尾下垂,额角有凌乱发丝,唇边有个酒窝,嘴边常挂着嘲讽式的微笑,本来也堪称潇洒落拓,瞅着却总有三分欠打。
此刻他已卸了软甲,半敞的衣领处和腰间全是可怖伤痕,地上盛着从他身上洗掉的一盆血水,人却坐得端端正正,半抬眼刚好对上她的眼神。
她愣了一愣,不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低头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明日起,我就不住在此处了。”
他仍是眼角带笑:“知道。”
她大力拔出酒坛的木塞,又倒了一盅酒在布上,威胁般地拧了几下,抬眼问他:“知道什么?”
他接过布攥在手里:“你不是也知道我知道么。”
裴怀玉不做声。她确实知道,偶尔她深夜里在院中练剑时,抬头望天,总能见到东边靠着天香院的阁楼上有扇小窗亮着灯。灯影里有个人,靠在窗前饮酒。若是只有几回,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那个人影一呆就是五年。
洛阳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可那人就像块石头长在了窗前,几乎让她疑心就算是洛阳城有朝一日覆灭了,他也还是会待在那儿,几乎等同于永恒。
她心里揣着天大秘密苟延残喘,在完成使命之前,夜里睡觉都无法合眼。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抬头看看西窗上点着的灯火,比洛阳的月亮暖一些,近一些,好像是专为自己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