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戏(185)
我在医院做翻译,一次疏漏都没有,网上的翻译课也都是追着我叫胡老师。”
“他对我有恩。”
“比我和妈妈还深的恩吗?”
“嗯……”
轮到胡羞说不出话了。
“我当文艺兵退伍转业做工人,读个业余的钢琴班,一个月两百块,我拿不出来。
是老师欣赏我,发自内心觉得我有才华,资助了我三年。
如果没有那三年,我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去考,年龄限制那么严,后面也不可能遇到你妈。
年龄太大,最后一年考不上没有机会,他告诉我,有才华的话,培养自己的后代也是可以的,毕竟我有天赋,肯钻研,女儿肯定错不了。”
爸爸握着水杯,语气平静:“那是唯一对我没有所求,却把欣赏和赞扬留给我的人;你和你妈都恨我,我知道,觉得我没用又偏执,妄想控制你们的人生。
对你严格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品质。我没办法说违心的话,看到你的平庸就忍不住说出来,因为99%的人都是平庸的,自信都是自欺欺人,社会才是教你认清真相。
看到我那些学生,从小鼓励教育长大,天资无论好坏,都看起来那么讨厌——
没有足够的能力却张扬个性是哗众取宠。顶顶,你可以恨我,也可以瞧不起我,年夜饭可以不一起吃,如果你另有安排的话。
老师的癌症很严重,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我在医院最后照顾一阵,就回家去。”
没过几天,老师的确去世了——听说这个消息是因为工作日的倒数第二天,她在护士的系统中看到了床位表的变换。
在医院从头护理到尾的爸爸,能够回南京老家过年了。
而当她上楼去住院部找爸爸时,爸爸刚刚理好行李,一大一小两个包,一个脸盆,和赶回来的家属寒暄。
床铺上了清洗过的新床单,爸爸站在床边,手在裤兜里放也不是,提起包也不是,迟疑着要走,还是伸出手捋了捋床单,像三个月以来平常的动作。
转过身时,爸爸眼底的悲伤从未见过,令她心底一沉。
她轻易地原谅了爸爸。错综的悲痛,不舍和寂寞,被同样孤独的自己读懂,一脉相承的血缘,其实拥有同样的寂寥。
她也终于明白,就像自己一直追究爸爸为什么打压自己,躲避亲情一样,强调父爱也是一种精神摧毁。
接下来也许不会经常和爸爸打照面了,或者……也不会再经常回家探望,对他的不解也不会消失,但当下这一秒开始,胡羞不愿再去记恨他。
还有另一半的难过需要修补。
放假的第一天,她买了全价机票飞去哈尔滨,再乘普快辗转到了一座小城。
除了车站就被冻僵,她跟随春运的人流出车站,偷揩他人回家的喜悦。
黑龙江真的冷,雪让整座城市底色安静,鞭炮响起时又吓她一跳,第一次闻到这样接连不断的硫磺味。
箱子切蛋糕一样切开刚刚下过雪的路面,她在小区转了几圈,拉开坏掉的单元门,走上三楼按响了门铃。
女人拉开门时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来了?”
“妈……”
房子里地暖很足,没等进门就烘得她脸颊发热。妈妈无所适从,急急忙忙地烧菜,还打电话推了晚上的邀约,胡羞听得出来,妈妈在这儿也有了牵连。
端菜上桌时胡羞想,做妈妈的手艺也生疏了,这些菜明显按照6岁时的喜好——不过,也无所谓。
“你爸给的地址?”
“嗯……”
“我想也是。突然跑过来很冷吧?”
“还好,房子里很热,见到妈妈,跑过来也觉得值得。”
时间太久,她说出这些都有点舌头绊牙齿——她从小都不是会轻易表达的人。
妈妈没看她,只低头摆弄盘子里的菜:“我也高兴,虽然——我不是那么想见到你。”
第64章 64. 我曾经被遗弃在城墙下,但如今被你失物招领
心里钝痛一下,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一点都不意外,曾经对这种痛感已经免疫了,现在猝不及防地来,还是准确地令她难过。
从小到大妈妈说话的方式一向如此,若即若离,不怎么过多关注她。
胡羞一度很困惑为什么爸爸说爱却完全不像爱她,妈妈行动温柔却从不言爱,仿佛父爱母爱给得多了,她会得寸进尺。
导致她感知爱的能力一直很差。
妈妈穿了件黑色薄毛衣,似乎比以前胖了些,两年没见,连母爱都生疏,满口都是儿时趣事,讲了两句就不再开口。
两个人筷子碰在一起,手都迅速弹开,尴尬。胡羞盘算着住过两晚尽快离开,手机已经打开了回程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