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出一个腹黑丞相(8)
打盹大概会传染,最初的惊惶之后,怀璧也有些要打哈欠的冲动,她勉力忍住,盯着面前的石砖,忍不住开小差地想,在京中当差着实不容易,怪不得段青林让她多听多看少莽撞。
可她还是辜负了段大哥临行前的切切教诲,没忍住在街上出了手。谁知道才两日功夫,就被人告到了御前。
那日目睹她动武的只有三个人,闻雨声排除,卢劲这几日见了她都绕道走,这么一算下来,只有一个人。
苏晏。
苏晏!
怀璧牙根微微有些作痒。
眼前的石砖都一笔一笔,刻出“冤家路窄”四个字。
她这辈子真是欠苏家的!
“念你小子初犯,这一回就从轻发落了。常安,记下来,罚俸两月!你小子回去给朕好好反省反省!”
罚俸?!
怀璧耳中轰地一声,霍然抬首。一句“陛下,您要么还是从重发落吧”将到嘴边,看到皇帝身后的内监不着痕迹地向她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不甘心地轻轻嗒了嗒嘴,将舌尖上的话吞了下去。
罚俸!
罚两月俸!
她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了月底,眼看就要发薪,没了!
不止这月没了,下月也没了盼头!
人间疾苦,概莫如是。
怀璧一时好似被人剜了心肝,心中一个碗大的空洞,双臂颤了好一会,才惶惶然弯下去,磕头谢了个恩。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空旷的大殿的。直跨出门槛外,迎面一片冰凉雪花落到脸上,她才恍然惊醒——狗贼苏晏,吾与汝势不两立!
匕首悬在腰间,垂饰被风吹地晃了两晃,泠泠作响,似感应到她饮血的怒意,有几分摩拳擦掌的兴奋。
四扇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殿中重又恢复寂静。兽角香炉中的烟袅袅烧着,萦绕出一个虚渺渺的天地。
在那香烟后头,片刻前还一派龙钟之态、说话颠三倒四的皇帝混沌的眼底忽然变得清明:“常安,朕是不是老糊涂了?朕怎么如今看谁,都像阿远?”
老内监捧来茶盏,垂目道:“陛下说笑了,陛下精神熠熠,多少个少年人也比不上,怎会老糊涂?”
皇帝轻叹:“连你都来骗朕了,果然是将朕当成了个老糊涂……”
常安慌忙下跪:“陛下明鉴,老奴……”
“先别忙着磕头,你倒是说说,这顾怀璧是不是有几分像昔日的阿远?”皇帝转眸盯着跟前的内监:“说实话,朕不怪你。”
常安顶着那迫人的目光,沉默片刻,缓缓、一字一斟酌道:“许是顾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令陛下忆起了年少时的虞将军。顾将军数袭漠北大营,这胆识与魄力,亦不难令人联想起昔日的虞将军。”
这便是长得不像的意思。
皇帝眸底的光猝然暗下去,好一会,轻轻“哦”了一声:“也是,能千里奔袭漠北大营的,只有阿远与这小子。”顿了一顿,忽自嘲般一哂:“你看到没有,方才那小子不服气,要和朕理论呢!”
常安垂下头。自然是看到了,若非他阻止,那年轻人只怕此刻已犯了天颜。
少年人,终是不懂得遮掩锋芒。昔日虞远亦是,那样煊赫无两的风头,也不过转眼便成了众矢之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京城的风自塞北捷报传来之时便已刮起,这挺秀少年,不知能不能在这狂风中立得住。
苏晏自政事堂出来,天色已是半昏。天边飘起大雪,纷扬铺在跟前的白玉石阶上。
自文帝时起,御史台每十日会遣一位御史到政事堂旁观六部议事,议事毕需呈文天子,呈文还不能尽写好话,否则会得个履职不善的罪名。但若当真大剌剌挑六部的错处,亦会惹来同僚怨憎。
是个颇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因而每到要遣人往政事堂的前几天,诸御史便心照不宣地开始头疼脑热全身乏力,有假的告假,没假的便绞尽脑汁外出办差,更有为了躲避长官在茅房一蹲半日最后落了个难言之疾的。
实在是苦不堪言。
直到苏晏入了御史台。
苏晏此人不通世故,做巡察御史时便因连上十道折子弹劾幽州知州而闻名。人还未进台院,恶名已然远扬,来了之后又孤绝冷淡,对上对下都不会来事,背地里得了个“苏清道”的外号,皆因他那张冰封千里的脸,自带清道之效。
不知从何时起,这桩差事就成了苏晏的专属。苏晏亦从不推脱,一时诸御史腰不酸腿不疼了,年底考评时原本不够用的假还不觉多出了几天。
政事堂在玄牝殿南面。苏晏出宫门时,雪已越下越大,一大团子砸在肩头,将一件黑色的鹤麾衬地如花猫的毛,七零八落的一团黑,一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