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垦丁(10)
谢平宁淡笑,拍了拍他的头,说:“行了,别贫了,我们也回吧。”
“回吧,回吧。”刘宇岩长叹一声,张开双手,伸了个极长的懒腰,“这一下午又是搬书,又是找人的,真要把我给累死。”
驱车回野原,又是傍晚才到。
西斜的日光终于有机会触碰二楼房间的纱帘,将奶白蕾丝缀饰的薄薄一层,描摹上jīng致的金边。有几缕没能被遮挡住,倾泻进来,落在她雪白的双腿上,印出几道窗栏的yīn影。
原本该是一回宁静平和huáng昏,偏生有人不让她好过,抵着她房间的门板,在外高声嚷着:
“喂,曾贝,你如果不想搬了要走,好歹也跟我们说一声吧?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市里找了你多久?”
我们?
这么快就建立阵营。
她背对着门侧躺,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对他的用词嗤之以鼻——搞得好像谁稀罕跟他们一块似的。
刘宇岩不依不饶,还在喊:“你这回真的有点过分了啊,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别人的感受你一点都不懂得顾及的吗……”
曾贝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从chuáng上抓了个枕头,往门的方向扔去,吼了声:“你滚啊!”
隐约刘宇岩还说了句什么,但都被她堵在了蒙头的枕头外,听不见。
额头抵着冰凉的篾席,还有十六度空调加持,在七月的垦丁,她第一回感受到冷。
别扭的身体姿势,大约很容易在眼里积累泪水,她憋了好久的一场低泣,终于得以释放出来。滴滴眼泪落在姜huáng的席面,让人想起对竹饮泣的娥皇女英。
多好的两姐妹,却双双嫁给一个人。
舜也是,怎么能取两个老婆呢?娥皇和女英多可怜啊[1]。
——跟她妈妈一样可怜。
她忽地想起高一那年,演出她走错舞台,站在话剧表演台下愣愣听的一场《麦克白》。
艺术里不分国界古今,情感总是大同小异。
她有回在《夜奔》里听自己扮林冲的同学哭悲之更悲,字字句句唱的是:天涯孤客真难渡[2]。
而麦克白在舞台上说: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
人生不过是行走的影子。[3]
初听时,还不明白,大抵因为心性年轻懵懂。
直到高三那年,她无意间在爸妈卧室的chuáng头柜里,翻出两本离婚证。她才明白,从前有盏只为自己而燃的明灯,已悄然灭了。
到傍晚饭点,暑气更是盛得灼人。将水泼在院子里无草铺设的水泥地面,都要升起一阵白色蒸汽,如同桑拿,还带夏日独特气味。
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愿意吃热食。
芬姨煮了意大利面,又隔着薄碟,用冷水滤过,拌一勺青酱,用浅盘盛着,便是晚餐。
爷爷往二楼去过好几次,没能把曾贝这尊大佛请下来,于是又换上二号选手——奶奶登场,但依旧是无功而返。
奶奶下楼,扶着楼梯,指了指楼上,奇怪地问餐厅里坐着的几人:“怎么了,她这又是?”
不知什么原因,除谢平宁外,在场三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吃着意面的刘宇岩。
他被这三人盯得心里发毛,抬头,一脸无辜,“看我gān嘛?不是我!”
没人相信,仍盯着他。
他举起叉子大喊冤枉,拉来谢平宁作证,“真不是我!不信你们问平叔。”
谢平宁没说话,受着三位长辈递来的目光,一副“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
捉拿真凶无果,芬姨拿分意面的筷子指了指刘宇岩,让他上楼,去劝曾贝下来吃饭。
刘宇岩咬着叉子,刚想拒绝,被自己老妈送过来一记眼刀,顿时吓得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趿拉着拖鞋,往楼上去。
哐哐拍两下门,他额头抵着门板,喊:“曾贝壳,喂,叫你下去吃饭!喂,你听见没有啊?”
里面传出来凶神恶煞一句女声:“滚呐!”
“行——”他举手做投降状,“不吃算了,反正今晚吃青酱意面,你不来正好,我吃一份刚好还不够呢。”
说完,脚步咚咚下楼去了。
没开灯,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真有种恍惚到了深夜的感觉。
赤道附近,白昼黑夜长短差不太多,更何况此时已是七月,直she点在南移。
可她还是觉得这个夜晚好漫长,中间醒来又睡去好几次。等真正熬不住,被饿醒了,再睡不着时,她看手机,已经是半夜了。
老房子里静悄悄的,无声告知她,所有人都睡下了。
她没穿鞋子,光脚摸墙下楼。
打开厨房一盏小灯,四处翻找,发现果真一根意面都没给她剩,只有被人挖得gāngān净净的青酱罐子,还孤零零立在冰箱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