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分明(113)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兜兜转转又回到初始问题,从纯有些无奈,也只好顺坡下。
“我知道。”她说。
“艺考的事,我还是希望你按我计划好的做。”江文淑语气带着几分强硬。
希望,程度比起“必须”降低很多。
比起前几次,语气已经放松很多,或许有几分成功的概率。
从纯措辞好,轻声开口:“妈妈,我想问您个问题。”
江文淑抿口咖啡,说:“说。”
从纯忽然想起外婆——那个个子不高,却脾气异常火爆,对江文淑要求极其严格的女人。
日记本里,江文淑回忆她的少女时代与外婆的摩擦:“我真的很想不通,为什么妈妈非要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从钢琴,到嫁人。为什么她这么自私呢,结果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想通。我累了,所以干脆放弃与她的争辩吧。”
大概那时的江文淑,与现在从纯的境况类似。
角色置换,从女儿变成母亲,从努力着要挣脱桎梏的人,变成不再挣扎,反对他人施加捆绑的人。
最近的大半年前,江文淑日记曾里写到某天和从纯外婆通电话的细碎场景,上面满篇全是灰心丧气的形容词和和感叹号。
从纯问:“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外婆当初不阻拦,您现在会怎样。”
江文淑手指一顿。
如果当初,从纯的外婆不阻拦?
会有这种可能吗?
江文淑眼神滞住,摇摇头。并没有这种可能。从纯外婆是个特别强势的人,操控欲很强,怎么可能会对有悖于自己的意见视而不见。
江文淑的思绪一下拉远,想到初中——她拼命练舞,终于获得舞蹈比赛冠军奖杯时,拿给从纯外婆看时,她一声不吭,直接把奖杯摔到地上。
还记得有次,为阻拦江文淑再练舞,从纯外婆把她的舞蹈考级证书撕碎了,江文淑哭了一夜……
从纯外婆的观念就是“我说的就是对的,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但是,如果如果真的没有她的阻拦呢——
如果真的没有她的阻拦,江文淑想着,那现在自己应该已经实现梦想,已经站上过国家剧院了吧。
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该多好。
叹口气,江文淑鼻酸,而后听到从纯说:“妈妈,我真的不喜欢跳舞。我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根本不喜欢的事情上。”
“剥夺人选择的权利,强硬反对任何抉择,您不觉得,这种方式有点似曾相识吗?”
江文淑沉默着。
似曾相识……
——“从纯,你这是找借口!我告诉你,什么我的梦想,这就是你的梦想!”
——“你必须给我练完这几个动作,今天练不完不许吃饭!”
——“江文淑,不许给我再练舞了,马上去做作业,再让我看到就别去上学了!”
——“你说你练舞蹈练得个什么啊,一点用的都没有,以后不许再练了!”
两个画面重合,江文淑眼神呆呆地凝滞,手指颤抖。
似曾相识!
她在潜移默化中,竟然也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人,做着自己曾狠狠斥责的事。
她以为自己觉得一切都在为孩子考虑,却未曾想到,也是她,亲手禁锢住她的未来 。
不该啊,不该……
从纯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江文淑瞪大眼睛,望着从纯离开的背影,如鲠在喉。
几乎没有犹豫,江文淑按出从兴邦的号码,对方很快接通。
“喂。”
声音颤抖,她缓缓开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光线耀眼刺目,树木伸个拦腰,融入蓝天之中。
衣衫一皱,发丝飘动,从纯带上连帽衫的帽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开机,时间显示下午两点整。
一开机,拦截提示又弹出来,从纯要关掉,手一滑,却点进去。
十四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刚发的短信。
点开,与未接来电的号码是同一个——
标题上是“大小姐”。
从纯手指一顿。
没来得及看短信内容,她连忙按下拨通键。
握着手机的手心渗出汗,心跳很快。
“嘟……嘟……”
等待的几秒无限放慢,从纯干脆在路边站好,等待对方接通。
正当她准备挂断再重播时,电话终于接通。
从纯抿唇,犹豫着没开口说话。
对方也没有说话,身份不明。
清风飘送,从纯把发丝别回耳后。
从 00:00 到 00:03,三秒钟不疾不徐过去。
终于有人败下阵来。
话筒里是熟悉的低哑嗓音,陆禅叫她:“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