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天桥(33)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牵动了旧的记忆,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江有汜就在梦里梦见了对面车站的那个女生。
很奇怪,他明明之前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也只在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天才终于看到了一眼,现在却记得这样清楚。
梦里的那个女生,有一双很大很黑的眼睛。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梦见这双眼睛。
有时候她的面容是清晰的,有时候很模糊,场景也一直都是模糊的,应该是天桥下的那个公交车站,却时常扭曲变形,醒来的时候往往都想不清。只记得他明明在现实里是有看见过她笑的,在梦里她却一次也没有对他笑过,她的眼睛那么大,明明应该很容易盛满情绪,可是那里面找不到一点痕迹。
她跟他以为的性格不一样,那么沉浸在美食里的人,应该要很容易感觉到快乐。
到后来,他都要记不起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不承认那是梦魇,也并不排斥,他当然有做过更离奇的梦,可是没有这样频繁地梦见一个人,更没有在梦醒后还能想起来。
他想,也许应该去找她。
都在本市,路程完全不是问题,可是他想起李延非说过她们现在都在准备高考,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这么关键的时间点,万一让人家分心,他就变成罪人了。
虽然心里是这样决定的,可是不久之后,他还是出现在了高中学校的大门口。
他看着校门前迎风飞扬的横幅上几个大字,心想,这个女生是不是会什么法术,对他施了咒。
想了想,又不免因为自己的想法无声笑起来。
算了。
他知道她们搬到大学校区的事,大学安保管的严,没有办法在学校门口等人,好在那个大学也这在附近,他决定去那个女生每天坐车的那个车站等她。
太阳半掩在西边的云间一点一点往下挪,时不时还停一停,多留恋几分这春意荡漾的人间。放学的时间临近,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出现在车站里,他打量过去,果然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微微放下心。
只是那天,太阳没等到把这出戏看完再睡,他一直等到了天黑,等到人群走了又来,来了又去,一直到最后一拨穿着他们校服的人坐上车,也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后来的他也依旧如多年前所想的那样,呆在哪里都一样。
除了某次,当他在寒风凛冽的深冬出门办事,无意间经过当年的黎院,在校门口看见一群学生围在小卖部的大锅前挑关东煮时,他没忍住也凑上前买了一碗。
滚烫的汤流进被风吹得泛凉的胃里,他才后知后觉,原来校门口这家关东煮真的很好吃,只是当年的他却错过了。
后来的后来,他在有天接到卓燃的电话,拉他去ktv唱歌,那天他因为没课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宿舍里看美剧,听到以后便答应了。
那天他就在包厢里又一次遇见了那双眼睛。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却并没有觉得陌生,有些东西像被刻在了记忆里,太多事会被时间改变,却总有那么一些心事,很久都没办法忘记。
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过去很多年,也始终长在心里的那棵大树上。
直到那个人再次出现,树上便开出了一朵不起眼的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几年前更加空洞,也更加黯淡,玻璃球中仅存的一点光也熄灭了,连吊顶上明亮的白炽灯都无法填补。
她拿着瓶可乐越过长桌看过来,像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遥远的地方。
她出去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听到以后愣了很久,好半天才终于发出声音: "我知道了,我这就赶过去。"
沉默了几秒,他又补上一句: "我稍微耽误一小会,很快。"
他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手心有点微微发热,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烟和打火机,许久没有碰过,久违的尼古丁猛烈地沁入胸腔,让他不禁咳了一声。
当他转头看见她走过来,忽然觉得有些恍然,他一瞬间终于在心里捕捉到了一个恰当的概念。小时候家里做生意,父亲听信算命的话,带他去庙里拜过一阵。那双眼睛,像那座寺庙里那口不竭的泉眼,塘壁上缠绕着簇簇藤蔓,香火肆意地烧,一直烧上九宫天,人人跪地磕头求一段善缘。无人看她,也无人庇她,她却早已通晓命数,人的一生无需求,全靠自己挣扎和自救。
垂怜的是案上香柱长续的蓬勃,扫不尽的是离原野草,边角堆灰,烧尽了再燃,周而复生,比任何人都有生命力,也比任何人都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