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番外(218)
一身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诡异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天。
李隐舟再扛不住,亲自撸起袖子暗中蹲守,终于在一间小屋中抓住了不安分的坏小孩。
“你不好好睡觉,半夜捣什么乱?”他一只手便拎起骨瘦如柴的小屁孩,忍不住地磋磨牙齿,恐吓道,“再捣乱,明天不给你吃药了。”
这话哪里是威胁?
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四五岁的小屁孩哪里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张舞着手臂从他手心钻下来,兔子似的一蹦三丈远。
走远一些,又悄悄回头,拿一双泛红的眼巴望着李隐舟,生怕他反悔似的。
学徒便笑:“他若是知道那碗药能抵他阿翁一个月的辛苦钱,恐怕就不会那么嚣张了。”
闻言,李隐舟淡淡一笑,眉头却轻微蹙起。
土霉素对斑疹伤寒收效良好,如今病人都知道这种看似平平无奇的药水可以救他们的性命,连轻症和疑症者也争抢着要喝,都指望着早日从暗无天日的废城中离开,回到家乡。
但在灾荒交加的年代,任何普通的食物都万般珍贵,这样成堆地耗在制药上,救一个人的成本可以养活十个人了。
而这几十个人的用度足够抵过一支精锐军队的花销。
何况染病皆是老弱幼残。
江陵前线已焦灼地困战数月,军饷吃紧,各郡县都在紧急征粮以作支援,这些日子送进来的粮食和药材,想也知道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或许还贴了朱治自己的家私。
他们能耗多久?
果不其然,自某日起,拨下来的用度就一日日地减少了,而朱治派来的士兵如今却起了另一重作用,他们将门又加了几道锁,在城墙上铺了蒺藜,严防死守,势不让这些带病之人将祸患蔓延出去。
入此城的第二十日,交接物资的时候,小兵将李隐舟悄悄拉出去半尺:“太守公吩咐过,先生的来去是自如的,我们绝不为难。”
这话已含蓄地表明了朱治的立场。
身后,数重目光透过一格一格错落的窗,静静落在李隐舟薄削的背脊上。
李隐舟微垂了眼睫,轻声道一句“多谢”,转身沿着荒废的长街去了。
日子不声不响滑过几页。
学徒蹲在火炉前头看药,一双眼却忍不住地四望,终按捺不住地问出口:“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秋风簌簌。
天似一重厚厚的冰,连日光照下来都有些发凉。
李隐舟只道:“不急,再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凌晨,可以早上来
最近夜班特别频繁,可能经常在半夜三四五六七八各种阴间时间才能更新,大家可以养养肥啥的,我自己数着尽量不欠债~
第102章
秋雨温存地歇了几天, 便以狂乱的姿态卷土重来。黑云压城,电闪雷鸣,日夜不复节律, 天光再无破晓。
这是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前线战况焦灼, 大后方的吴郡又遭遇百年一遇的风暴,天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扑卷着赤壁之战胜利的焰光。
而荒城这小小一隅天地寄在山间一角,似乎已经全然沦陷进黑暗之中,全然被忙乱的人们遗忘了去。
就连跟来的学徒也有些许的动摇, 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举目远望, 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同李隐舟絮叨:“这都快入冬了, 我们隔在此处天聋地哑的,便是外头沧海成桑田也未可知。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看来朱太守也没法子了吧。”
另一个学徒苦着脸,小声地道:“眼见山洪泛滥成灾,趁着还能走, 我们要不赶紧走了吧?先生别骂我贪生怕死,留在这里最后只能为人殉葬,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先保全自身, 以后再作打算。”
听他二人嘀嘀咕咕,李隐舟的唇畔亦泛起苦笑。
若当真贪生怕死, 他们绝不敢跟来此地。
朱治又岂是薄情寡义之辈?若然,他早该一把火把他们烧得干干净净,何必拖延到今天成为撇不下又背不动的一个累赘。
他们只是不得不算一笔账,同样的银钱,花在打仗上、赈灾上、扩田上, 哪一个不比耗在这些孤寡老弱身上强?
命运是一把极公平又刻薄的秤,度量着生命的贵贱,在灾难中毫无偏私地展露出来。
而一个焦头烂额的太守、三个手无寸铁的巫医能改变什么?
寒鸦背着天光嘎一声振翅高飞,箭影似的一抹黑点自眼前掠过。那两道渐远的羽翅在秋风中簌然抖动,接着便深深消失于天顶中,似一粒石子投入深潭之中,滚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李隐舟也远望,可他看的不是城,是水。
泛黄的烟瘴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澜,那养育一方水土的湍流化作一张狂蟒巨口,欲将山河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