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醉(200)
即便他五年之后想要豪赌一把,也不应该是在宋琮刚刚出生、别说资质了,就连是否能成功长大都不确定的时候就决定打压宋珩这个现成的选择,毕竟,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夭折率还是相当高的。
宋珩继续道:“天下人都说宁宗皇帝懦弱胆怯,不堪大用,就连皇位,也是当时情急之下,别人不想当亡国之君,被硬架上去的,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冯楚英注意到,他一直都只称“宁宗皇帝”,连一句“父皇”都没有。
从宋珩的叙述中,他们见识到了宁宗皇帝的另一面。
宁宗皇帝是一个非常擅长、或者说,是一个非常享受于玩弄人心的人。
他身体不好,读书天赋也不高,自幼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兄弟们,偏偏他的母亲,又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对他十分苛刻严厉,天长日久,他便养成了一副阴沉心思。
喜欢琢磨人的心思,喜欢四两拨千斤地左右别人的想法,他无法生活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流血流汗,便沉溺于游走阴诡地狱,肆无忌惮地搅弄风云。
就连登上皇位,也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
亡国灭种的恐惧盘踞在皇族子弟的心头,而宁宗,他通过自己的手段加深了这种恐惧,成功以病弱之身上位。
败寇就是那个时候找上他的。
他自信于自己可以掌控败寇的力量,就好像他私底下喜好豢养毒蛇一样。
或许越是身体孱弱的人,越是渴望这种游走于刀锋边缘的掌控感。
但宁宗没有想到的是,他其实从来没有弄清楚过败寇的诉求。
他以为对方想要与他共治天下,他以为靠着那些蝇头小利便能满足败寇的胃口,却从来没想过,败寇从来都不想要什么,他们唯一的诉求便是动乱。
宋琮出生的那一年,宁宗起了别的心思,嫡子和长子各有一方势力支持,还有半壁还算安稳的江山,他想效仿前朝皇族,实行“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那一套,想要玩弄夺嫡的游戏。
一方面,他看出了皇后和右仆射的野心,刻意在他们面前流露出对大皇子的器重,诱导他们对大皇子下手。
另一方面,他又对大皇子严厉苛刻,即便是事事勤勉,也非要挑出个“懦弱保守,缺乏少年进取之心”的毛病来,还会刻意在他面前说一些“果真嫡庶有别,生来格局便不一样”之类的鬼话,想要挑起他的好胜心。
宋珩垂着眼睑,看不清眼底的光,只是叙述间偶尔的停顿提醒着宋凌,他的情绪并没有如他叙述的语气那般平静。
“这世间的无情之人,宁宗皇帝当为首位。”
这是宋珩平铺直叙之中,第一句带着强烈个人感情色彩的评判。
“若只是为人臣子,我其实不好评判他的行事作风,毕竟,我信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出于江山的考虑,只不过就我看来,他实在是小聪明过剩,缺乏一个帝王该有的胸襟和目光罢了。但若是从为人子女者的角度而言,我不得不说一句,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无论是我,还是宋琮,都不过是他生命的延续,他饶有兴味地观察我们,从我们身上发现他自己的特质,然后试图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引导放大,他就像街边的泥塑工匠一般,享受着塑造我们的成就感。”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宁宗驾崩,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一位宫妃也殉葬了?”
宋凌一愣,宁宗驾崩之时,他也不过才十来岁,不过——
他拧眉想了想,倒是的确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我记得,好像是叫——凝妃?”宋凌也不确定,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听说是因为八字与宁宗阴寿相合,便被要求殉葬……”
宋凌豁然睁大眼睛:“我记得她当时身怀有孕,且月份很大了,但还是——”
当时就是因为这,年迈的老国丈痛斥宁宗倒行逆施,凶暴残忍,听说那凝妃当时跪在福宁殿前苦苦哀求,请求皇帝让她生下腹中胎儿,再行殉葬,但皇帝却连最后十几天也不愿意留给她。
宋珩痛苦地闭了闭眼:“阿凝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青梅竹马,又彼此有情,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宋珩唯一的妻子,但宁宗为了激发宋珩所谓的争斗之心,硬是将人选入了自己的后宫。
冯楚英却想到了另一层:“那她腹中的孩子是——”
宋珩猛地睁开眼,死死咬住牙根,面露狰狞之色:“不是我的,我怎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让她背负这种事!”
“但宁宗以为是,对吗?”冯楚英心里发寒。
宋珩咽下喉间哽意:“是,是他们让他以为。”
是败寇。
宫中的败寇,其实一直都是与宁宗合作的那批人,宁宗以为自己在驾驭他们,但殊不知,他们也在驾驭宁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