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报(97)
李诏撑了撑自己的精神,不想将这些罪过归咎到自己家人身上,本就还未定论,谁都没有什么准确的证据。
一切都是猜测,一切都只是凭空臆想的猜测。
“或许还不是死结,”李诏脑中灵光一闪,颇有些负隅顽抗的意思,逐字逐句道:“我还记得与那人有染的殿内女子,好似名作潇潇。檀姐姐提过,月前被我姨母责罚了,而王公公捉了此事后便去与韩娘娘耀武扬威了。若能找到她,或还能问出一些什么。韩娘娘不是说么,我姨母那日是去劝和,我不如去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话到最后,像是自己给予自己肯定与暗示,觉得事实不会如此,还不想被打烙上一个罪人的印记,束手就擒。
李诏始终保持着笑意,可越到后却越发僵硬。她又瞧向少年,眼中剔透晶莹,似是希望他也能认同自己,给予一个笃定,可沉默良久之后伪装还是会淡去,眼底始终攒积着脆弱不安,仿佛得不到回应,那一抹希冀便瞬间熄灭,通明晶亮破碎后杳然黯淡,再无一丝光。
李诏怕了。
车厢摇晃,她遽尔不再对视暗室中神色冷淡的少年郎,松了自己不自觉握起的拳,垂落在身侧。
又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怕听到他的极力否定,还不如闭目塞听好了。
她背过身去,轻轻笑了一下,却满带讪意,似是自我讽嘲,想怎么样都可以了。
元望琛辨识不得李诏的反复又细微的神色,忽然想起今日乘车是因装了几坛屠苏酒。
念在她这两日没有无理取闹,好似与他关系不错的份上,少年开口打破了沉寂:“你等会下车的时候,拿一坛屠苏酒走罢。”
李诏的冷落心情一瞬又被点燃,纳闷:“还没到年关,怎么就提年货了?”
“药王孙思邈据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以屠苏酒治瘟。”元望琛伸腿踢踢李诏的鞋边,轻言道,“近来疫症风行,不得不防备。”
“那是多谢了。”李诏看着二人相抵的鞋靴,似心中尝蜜,笑道,“不想元太尉家的公子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元望琛从座下捞出一箱酒来,垫了垫重量,选了一坛塞到李诏怀里。
她连忙双手捧酒。
车身一晃,她不由得拿开一只手,去撑一个助力,可方摆开,那只手背却乍然一暖。
李诏心惊地意识到,少年的温热的手心覆在了她之上。太不凑巧了,若是早几刻,李诏会忍不住对这一个行车不稳所致的阴差阳错狂喜,可如今她的脑海里却只有方才少年于罪人的一句反问。
她斜过头,纵然心中忧喜参半,纵然贪恋这一刻,却不知自己该不该主动抽出手,去回避如此尴尬的时刻。
可少年并没有松开。
李诏下咽了一口气,疑惑元望琛到底是怎么了,是没意识到么?
刚刚他与她提及容俪,似乎一场交心,将自己剖开坦白。这是不是可以意会成少年并不将她视作外人?她分明不可以窃喜的。
或许只有一瞬,少年的手还没有拿开,李诏心情杂陈吵闹,忍不住抬眼盯向元望琛。
她忽觉自己心意似乎是不可再明显了,元望琛是察觉了么?可他倘若的确不知情呢?分明太学中如此聪敏,难不成他是傻的吗?她这不清不楚的烦恼,也是傻了么?
帘布的一角被风吹动,稍稍透进来了一道细窄熹微的光亮,横亘在二人之间,李诏只觉得碍眼。
车一个急转,车舆铃铛叮铛作响,李诏抱着酒坛跌坐到他的跟前。为了维持一个平稳,元望琛猛地伸手按住了李诏身后的那一面墙。少年忽然的动作,使得他的手压住了自己指尖,后知后觉。
李诏似是被圈固在少年的两臂之间。这一方之地,好像稍一抬头,咫尺便可触碰到他的几乎透明的脸颊。
酒香四溢,即便加塞着红绸绢布,李诏还是能嗅到那清冽的气息。她听到少年手中握着的铜铃闷声作响,回头瞥了一眼,是方才挂在她头顶之上的摇摇欲坠的铃铛,钉子已经从木板中掉了下来,滚落至脚底。
她忘了眼下的处境,猛地再抬头时,眼睫扫过了少年的的下颚。
素来的自矜好似一下子退散,鬼使神差一般,元望琛似自然地被吸引,再趋近一分,便再无空隙。李诏的泪痕还未擦干净,鼻尖似被冻红得可爱。他望着李诏惊浪一般的眼底,似看到了一瞬暗涌来袭。湿热的呼气萦绕,在一个冬日里清晰可见。
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少女冰凉的鼻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双眸交合之中,好似有那么一刹那的沉沦。
而那双眼中惊愕的骇浪让元望琛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立刻收回了按压住他人的手,放下手中的铃铛,搁置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