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报(6)
看似克制,清冷疏离。
而元望琛却停住了脚步,眼中充斥红色血丝,想是经历一夜变故,精神气亦大不似往常,再怎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都被浇淋成了戾气十足的模样,更何况他平日里便不好得罪。元望琛猛回过身来,一把扯住李诏的上臂袖子,轻笑了一声,尽是不屑:“别装模作样了。”
李诏被少年的蛮力抓得手臂有些吃痛,皱了眉头:“现今我二人结了什么怨?你与我算什么帐?”她晓得说话分寸,不敢提起从前,只会令自己内疚,于是加重了“现今”二字,似是要与从前的自己划开一条界限。
我已经变了,就请既往不咎吧。
“你父亲为官处处压人一头,排斥异己,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你姨母在宫中作威作福,何人不是她眼中钉肉中刺?你姑父百般刁难,军改后,淮南元氏本就举步维艰,却依旧被落井下石。”元望琛咬牙道,“昨夜雨中马车相撞,我未能见到我娘最后一面。她的死与你家上下脱不了干系,如今你又怎会安好心?是还想予我难堪么。”元望琛眉头紧锁,越发不待见李诏,脱口而出的话语咄咄逼人。
实则父辈的事情,牵连到小辈身上,李诏亦是百口莫辩。
她既然出生在李家,这个氏族给予她他人不能给的,也就相应剥夺一些他人所拥有的。她的心思如何,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李诏眉间微动,思忖着,有得必有失,这老天爷啊,是真真正正的公平。
吞下不适,她用力甩开了元望琛的手,平声静气地看向他,眼底清明如镜,质问道:“不是你说昨日的,与我无干么?”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迁怒到她身上?
元望琛有些哑然。
他自觉在争执的时候,可比不过李诏伶牙俐齿,也没这么快地转过弯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位权臣的长女李诏,与她父亲极为相像,在场面上待人接物识趣有礼,是几乎叫人找不出毛病来诟病的。
“李诏,你一家小人,善恶有报,你且看着。”元望琛手心握拳,没好脸色,只能忿忿道。
善恶有报?
李诏闻言眼皮一跳。
“莫说气话,还小孩儿心性。”她听闻此话伤及李家上下众人,自然不愉快。但因元望琛方成一失怙之人,她根本也懒得与他再计较,只当先前的关心成了驴肝肺,“佟博士过会便要去讲书了,迟了来不及了。”她晓得此时他来学堂,也不过是为了告一段时间的丧假,于是作最后一次好意的提醒,而眼下倘若被人听见这段对话,也只会被认定是元太尉家的公子无理取闹了。
二人在走道之上,离授业的厢房不过一层木板的距离。李诏做足了姿态,为的就是给他人听一听看一看。
元望琛愤然离开,后脊却生凉。
于他来说,母亲在宫中猝然身故,众嫔妃听之闻之却不敢言的原因不外乎有三点。
其一,杀人者位高权重,从来便没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其二,死者身份地位难言,宫妃亦畏于权势,怕后殿事影响前朝事。
其三,禁军出动,牵扯之人众多,大伙儿自顾不暇。
他心底有一番自己的判断,只因自己身处弱势,无处宣泄。虽父亲是太尉,却是一个极其虚的虚职。
靠着母亲一己之力,向官家讨来的,一份虚职。
而如今她被人迫害致死,他却无法名正言顺地求一个公道。
身为他儿子,更是叫人感受到切肤般抬不起头来的痛切与羞耻。
不足与外人道。
可仅有李家知晓这原先事情的始末,他们是作壁上观者,还是暗中的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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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
李诏不认同这个说法。李家向来堂堂正正,几代忠良辅佐帝王。
恶人?
李诏不觉自家有什么大错的地方。
父亲并非良善,却也不会作出伤天害理之事。大家一朝为官,不过就是为了讨口饭吃。至于谁讨得多,还是要看那人多本事。
本就是多劳多得的理儿,哪有一视同仁的平均呢?
那岂不是努力皆白费?李诏不认可朝堂散尽国库银两去养一批好吃懒做便得俸禄的百官大臣。
善恶有报?
李诏关联起自己一月来晕倒了两次被送去医馆一事,倒是有些慌了。
倘若老天命运公平为真,倘若业障因果为真。她若无事,又怎会生非。
这个平白无故的晕厥,到底是个什么由头?
出了学堂门,婧娴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李诏倒是有些惊讶地看到她在此,但也没多言语,见了她,第一句话却是:“婧姨,您瞧着我是个恶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