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报(33)
李诏计划通。
一切就绪,上了车,离开府门后,少女才与他道:“去乌子坊的老宅。”
还未到宵禁到时候,但李诏的马车还是跑得飞快,她怕去晚了那人睡下了,便在今日就什么也问不到了。
凡是有疑惑,李诏委实难以拖到第二日再去解惑。今日要确定的,便不想拖到明日,不然又是一夜辗转。
今日是今日毕这一点,倒是从李罄文身上学来的。她这位父亲办任何事皆会记录在册,给自己允一个时段,倘若做完便在本上划去。像是划去烦忧。
马夫绕到了乌子坊李府老宅的旁侧停下,李诏一个人下了车,让李宝驻守原地,依循着幼时的记忆,摸寻到一墙之隔的两家各有几块一直有松动的砖块。
手指上沾染了青苔和泥土,李诏终于找到了那个杂草丛生的位置,一边惊讶于竟然还未和好泥墙,一边又将砖块抽出了几块,估量了大小后,自己钻了进去。
说起来是有些不雅,叫人贻笑大方,小时候爬墙也就罢了,如今她还在这里钻洞。
小院子正对着的便是元望琛的屋子,灯火还未吹熄,她甚至能在纸窗上看到他的几个深浅不一的重叠影子。
幸好他未眠。
李诏见他的婢女已经回去洗漱,四下无人,便立刻出来,趁机三两步跑到少年的房门口,凭借着肢体肌肉的记忆驾轻就熟,一把推开了他的木门。
因辨音迟缓,元望琛才放下笔,抬起头,见到乍然出现在他屋内的李诏,散发落肩,衣袖处有些灰尘泥渍,颇有些吃惊。
脑中想出了几个她如何来到他屋里的法子,最后确认到“钻洞”这一途径的答案之上。
少年心间发痒,有什么陈旧的情愫从脑后一哄而上,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不可信。他不明白,更没想到那个没填上的洞竟然又被她所用。
以至于时至今日,不知从何问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如李诏所猜想的一般,不是什么样的好话:
“你疯了?”
李诏气喘吁吁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又走近,伸出手来挪了油灯的位置,吹灭了元望琛桌上的烛火。
整间屋子一下子陷入黑暗里。
对光线还未适应,李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朝着这个人影直直地道:“昨晚你听见了多少,又看见了什么?”
元望琛皱眉,避开了少女扑面而来的轻柔气息,轻轻地嘲弄道:“我哪里能听得见什么。”
李诏急得胡乱抓了一把,不晓得是他哪处的衣料,只是说:“我怕自己病得不轻。”
“你的确病得不轻。”少年挣脱了开来,与她划清了距离。
“昨夜管中弦是与我爹爹交代过,我活不过二十岁么?”
李诏急切渴求着一个答案,从他这里反馈的一个答案。
“你当是梦?”元望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冷静地拉回手臂,不流露一丝心中反复的态度,似是在置之度外一般,评定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不要做梦了。”
一弹指的停顿,空气里隐隐传来蟋蟀的叫声。
元望琛在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过生硬了。
尔后少年才听到她似是无可奈何又落定一般的一个字:
“好。”
说完这个字,李诏无法克制思绪游离,再度陷入沉寂。
她脑子还是空白,不知人生在世的意义,亦不明白这缩短的年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死好似离她很远,如今却是一不小心便能落入这个深渊里。
死之后的世界又是如何?李诏琢磨着自己生时没见过娘亲,不知死后是否能再与她再相遇?孟婆汤和奈何桥的故事是真是假?化作天上的星星这个说法又是从何说起?倘若有六道轮回,是这辈子的自己死后立刻投入下一世被迎接出生么?那她又会是什么?上三道还是下三道呢?
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元望琛望着眼前少女单薄的轮廓,以及她凄冷沉思的面色,纵然心中满是不情愿她的不请自来,然而还是凭借着同情心忍耐了一番。
可男孩子的耐性是极其有限的。
等了半晌后还不见李诏走,少年忍无可忍地道:“你是要睡在我这吗?”
李诏被元望琛古怪的冷言冷语唤回了神,大有点不在状态的模样,恹恹道:“你邀请我吗?”
这句话在少年耳朵里却被曲解了意思,反当做嘲讽的挑衅,他自然也不客气,站了起来,摸黑到了里间,拉上了屏帘,闷闷地说:“《左传》里讲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你是做了什么才得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