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报(231)
“这难道不是未雨绸缪?”李诏咳了两声,话说了一半,音调转不出声来,“你要不同意,放你锦袋里。”她自觉有趣,插科打诨地道:“这样,就没人敢来接近你这鳏夫了。”
而元望琛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只觉心头凄楚,他屏息看向少女,眼中滚烫,口间似灼,似怨怼:“除了你,本就无人敢接近我。”
“有的,你乱说。琛是块璞玉。”李诏浅浅地笑:“可惜……被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仿佛再多听一句李诏的说辞,少年就快绷不住一般。他捂住李诏的眼睛,调整了气息,而她不明所以,只是由着性子提出要求:“我想听阮了。”
“好。”
元望琛一口应了下来,在房内找到挂起来的阮琴,取下,抱在怀中,伸手拨弹,弦而鼓之,声振林木。
一声铮铮入耳,分明是弦乐,却如敲金击石。
久之,琴声绕砌青丝上。飗飗乎如静听松风寒,又如细聆滴暗泉。
夜阑月色满屋白,李诏侧着身子躺在榻上,看向月下鸣琴金质玉相的少年,只觉面前人皎皎如满月,禀姿自然,而自己似蒙尘的阴缺。
她无法平心静气地去欣赏,自己宛如一棵病草,扎根淤泥污秽,亦无法受月华洗练。
与少年相比之下,自愧弗如,李诏心中逐渐忿恨急切起来,失了兴致,打断他的琴声:“你冠服制好了么?”
少年抬眉看向一脸不耐的她,似猜出她心中所想一二,胸口一凛,放下手中的阮,难得好脾气地沉声道:“你要来看我加冠。”
那是来年的事了,躺在床上的李诏想,她真的能有来年吗?
病痛好似光凭自己的努力与意志,是无法战胜的。她还要再如何拼尽全力呢?
李诏突然意识到自己近来面目可憎的失态,而少年自始至终未露出一丝的厌弃。反倒是她自己,越发厌恶自己,她料到自己如是。
入冬后,屋内燃起了火盆,似是为了不让暖气逃逸,就能不让生机逃逸一般。屋内门窗都捂得严严实实。
李罄文应诏去了黔南戍边,不知何日能归。所幸的是,远西王有故人前去关照,日子便不至于凄苦。
三个月后,正入隆冬,李诏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一些偏方草药与信笺:“一切无虞,黔南非蛮荒之地,民风淳朴,花盛如春,四季结果,是告老颐养绝妙之处。余近日得体悟:‘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愿诏诏与望琛共思之。”
听元望琛读完信后,李诏心中方得一丝欣然宁静。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李罄文终是明白此理。
与此同时,凭窗雪岭,临安经历了一个最为冷冽的冬天,而除夕夜的宫中,难得几位亲王在京团聚。
似年长后知晓何为分寸,心胸肚量皆宽容起来。李画棋亦看开了许多,收了心思,如今不再提正统亦或是天道,见皇胄手足融洽亲和,天子任人唯贤,倒也得几分满足。
而唯有一事忧心依旧。
元望琛凭着少女的那本度牒,几乎踏遍临安城内所有山寺,于佛前点灯奉烛,誊写大悲咒。
德光禅师见此,摇头与容侦叹他这位外甥道:“何期自性,本自清净,自性本觉,自然开悟。”
然这厢点了香参拜还未起身,却见紫蝉急急赶来,一脸惊慌失措:“少爷,昭阳君今日早醒,服药已过半个时辰,眼见情况不妙。”
元望琛手中香似未捏住,未料香灰一抖,掉落在少年手臂,瞬间起了泡,他忙问:“如何不妙?”
“汤药吐尽,开始吐酸水,又呕了血。”
而被香烫到的少年后知后觉,如不知疼痛一般,起身抬头望向大佛金尊,眉中尽是愤然与不解。
咬牙嘶声,撒手丢下未燃尽的香于火炉,心中忿忿乃至惶惑,是觉自己做的似可笑的无用功。
彼时拴在山脚下的棕红小马,已然高大难以驾驭。
方跨上马背,发间落下一两滴雨。
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渗入领口的脖颈。
霎时寒意侵袭,刀风剜入骨髓。坐在李诏赠予的牛皮马鞍上,少年迎风的脸颊以及握着缰绳的手都似毫无知觉。
猛挥鞭,一路狂奔,在因阴雨而慌乱收摊喧闹繁盛的街肆之上似跌似跑,横冲直撞。
发丝浸湿的少年心中唯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