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90)
可若有解,必定先有结。
“你……不愿意成亲么?”云瑾问道。
“采苹家世显赫,品貌出众,我为何不愿意?”衡俨淡笑反问。
是呵?有什么不好?
云瑾心中忍不住苦笑。
“世间夫妻,大多便如同林鸟一般。成则同富贵;败则各纷飞……我同采苹若能相敬如宾,便觉此生无求了,”衡俨淡淡地笑,“直到我见了你……”
他目光凝视着云瑾,过了很久,轻轻叹气:“第一眼瞧见你,就晓得你一定是个倔脾气。”
云瑾也记得自己见他的第一眼。
就在府门口,诩俨在明、他在暗,漆黑夜里唯有一双眼睛明亮。
她以为他并不在意,原来,他还是在看她。
他瞧见她同诩俨一问一答,神情倔强,言辞不落下风。可在他眼里,她的孤苦伶仃、惶遽无依一览无余。
他盯着她,盯着她那双故作淡漠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便如波涛汹涌。
他甚至觉得自己一定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姑娘。可他还是按捺了自己,将一切都不动声色。
偶尔得空时,提笔抄了一本《道德经》。
躁生寒、静生热。
清静方为天下正。
可冥冥中仿佛有人偏生不让他清静。他又在府门口见了她;有人潜入御六阁;还有那夜乞巧节大椿堂的家宴。他清清楚楚分分明明,感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自幼到大,都活在众人的期望之中,没有温暖、没有享受,甚至很少有欢笑。
寂寞得,似乎心都没有了悸动。
就好像一个人孤身在一条路上走了很久,以为终归是一个人要走到尽头,却终于见到一个人。
她经过身旁,带起微风,将漫长来时的路都吹断了。
可她说她是半个墨剑门弟子,她还被诩俨带出了大椿堂。他心悸难耐,也匆匆离席,将那一本《道德经》留在御六阁的书桌上,孤身一人,悄悄去了草亭。
草亭居高临下,他居然又瞧见湖边一堆篝火,两人在湖边倾心交谈。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衡俨伸手,轻抚着她的脸:“父皇登基,我需得去亲见马时造,他一心要杀我。他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想劝他三思而后行,可又什么都没说,心想,也不过只是一剑……”
若是就此结束了,也好。
不过二十余载的岁月,他早已有了倦怠之意。
云瑾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咽喉已被堵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可我竟想起了你……”
想起她看人时,淡淡的眸光。
那双眼眸,很干净,不染浮华,又都是苦楚。他怎么能忍心抛下她,任由她在尘世间孤苦?
他怎能死?
“……我怕了!”
窗外风雪不停,夜更黑。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确是畏惧的。
云瑾的心仿佛在被针一根根地刺着,很深很深。
“我沉下气,同马时造说,楚王大势已去。他与父皇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他居然肯听……”衡俨摇头苦笑,似在自嘲,“我回了安靖,在皇宫见到你,才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欢喜和柔情:“我突然觉得,虽然这一生身不由己,可我能活着,能见一见你,便已经是很好了。”
衡俨凝视着云瑾,苍白、憔悴的脸也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欢愉幸福之色。他方才话语里的孤独寂寞,好像已经不见了。
云瑾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也从未想到会在他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此刻的他,不是三公子、不是肃王,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温柔而多情的人。
云瑾垂着头,轻轻地啜泣。
而衡俨瞧着她轻轻耸动的肩膀,几乎看得痴了。
“三哥,你别这样说,”云瑾抽泣着道,“你不必这样为了我……”
衡俨轻抚着她的柔发:“若说得光明堂皇些,自然是为了你。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我这样做,为的都是自己。”
他的声音说得很轻,喃喃自语。这些话,他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瑾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每次我见到你,心里便会觉得很宁静,什么都不怕了……”他慢慢的,轻声哂笑,“从前我不觉得,可如今朝堂上那么多事情……若不是隔上几日能见你一眼,若不是想着你就住在这御六阁里,便觉得熬不下去。”
他说得,好像他是一个十分懦弱、无比自私的一个人。他照顾她、保护她、管束她,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份安宁。
只有在她这儿,就算只是瞧她一眼也好,他便能获得片刻休息。
云瑾勉强笑了笑,想说几句开心些的话,却又偏偏说不出来:“这里太简陋……配不上肃王,凝香更没什么规矩,我……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