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294)
云瑾淡淡一笑,很淡漠地道:“不必。”
她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连话都不说了。
孟无咎看着她冷静的脸,几乎不能相信她就是那个在暮江边上赢了赛马又叫又跳的姑娘,更不相信她曾在船上同自己、周获相谈甚欢。
多年岁月,或许将人们都改变了,可她却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云瑾缓缓地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然后她轻声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捉你。你好好歇一歇,等下高师叔会来带你走。”
她垂下眼,动也不动地坐着,彷佛已忘了孟无咎还在眼前。
孟无咎静静地坐在床上,他的情绪有些焦急不安,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他知道现在非冷静下来不可。
他也倦了,很想睡一会儿,可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的心从来也没有像这样乱过,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应该想的事,也有很多他不该想的事。比如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藏在云瑾的床上。
自他第一眼在赛马场上看见她时,他就知道自己对这个“乔姑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可以为她做许多事情,只为了得到她的一只桃木簪。
每次深夜入睡时,他都会瞧一瞧。
他甚至都不能相信,她真的是那个三哥的夫人。他很想再见到她时,亲口问她一句,她的身份,还有她真正的姓名。
可再见时,云瑾却仿佛已完全不记得他。
冷风从窗外吹入,他发觉云瑾身子在微微颤抖。
他急忙站起来,想去关上窗户。
却瞧见她眼中有一滴泪,轻轻地滴了下来,滴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后她极快地拭去了。
孟无咎忽然间觉得很歉疚,他觉得自己错了。
方才云瑾对他的态度这样疏离,并不是因为皇帝,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些悲凉的事情,她一定听得太多,经历得太多了。
他几乎忍不住要走过去,想要抱住她,让她的泪水流在自己的胸膛上。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样做。他只有看着她,默默地看着她。
他只希望寅时来的晚一些。
他便可以多陪她一点时间,陪她共同面对折磨。
可高中举非但来了,且来得比寅时要早许多。他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交给孟无咎一套侍卫的衣服,叮嘱他换上。他自己却拉过云瑾到了一边,悄声道:“掌门要见你。”
“小师叔?”云瑾很是惊讶,“他几时来的安靖?”
“我也不晓得,”高中举皱着眉头,摇头道,“今夜有人奉了掌门之命来见我,说务必明日夜里带你去见他。”
“怎得这般仓促?”
“我也想不明白,”高中举皱着眉头,“掌门行事素有章法,从来不会这般遮遮掩掩,着实有些奇怪。”
“莫非其中有诈?”云瑾心中一个咯噔。
“不,来人我信得过。”高中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去见小师叔,只是……”云瑾望向高中举,沉吟道,“我若要出宫……”
“掌门有令,事关重要,此事不许外人知晓,”高中举面色很沉重,他瞥了一眼孟无咎,“他今夜闯宫,周将军加重了宫城守卫,如今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我唯有先带他离开勤问殿再说,至于你……”
他微喟不语,面有为难之色。
云瑾抬起头,对上了孟无咎探究的目光。孟无咎立即转过了头,他绝不是刻意探听他人私隐的人,可云瑾面上的犹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云瑾思忖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有去求皇上。高师叔你等着我的消息,见机行事。”
高中举沉默了许久,重重一点头。他到了孟无咎身旁,带着他跳窗而出。孟无咎回过头来,云瑾早已坐在了桌子旁,一只手支腮,似乎正在沉思。
他无法道谢,而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仿佛她只是举手之劳帮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孟无咎苦笑着垂下头,随着高中举消逝在了夜色中。
云瑾在勤问殿里缓缓地思量着,从天黑到拂晓,又从天明到日落。
夜色刚刚降临,乾极殿里燃起了烛光。云瑾径自进了乾极殿。
她觉得乾极殿里很冷。
衡俨坐在书桌前,上面有一盘棋。丁有善站在一旁,看到她进来,笑了,默默地招呼其他的宫女太监出去。
衡俨垂着眼,右手的指头在轻轻地叩着桌面。
他是在思索棋局,还是别的?
云瑾站在棋盘前,静静地看了许久,捡起一颗,随手就放了下去。
衡俨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棋子,和人。
云瑾没有回避,直直地凝望着他。她的眼睛里除了很静很默的情意,再也没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