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265)
诩俨轻轻哼了一声。
衡俨笑了笑:“所以我只好兵行险着,叫人在她的参茶中下了毒。”
“你竟然这样做?”诩俨脸色骤然变了,动容道,“难怪那日你急着闯入兰芳殿。”
衡俨却完全面不改色,默默颔首:“我当时在宫中,四平派人同我说,你带走了青鸟,似乎也入宫来了。我立即叫人去送参茶,却刻意在关夫子面前露陷,只要关夫子出手,她便不会出事。但我心中忐忑,更生怕她真的服了毒。”
“你既然对她一往情深,又怎能做出对她下毒这样丧心病狂之事?”诩俨回头看着床上的云瑾,只觉得荒谬不已,更为云瑾觉得不值。
“她不在我身旁的每一日,暗夜骤雨,无穷无尽。这种滋味,你后来也尝过,怎会不明白?”衡俨苦笑,“以她的脾气,当时只要一回缙南,便再也不愿回来安靖。我需要一个契机,让我在她面前,可以光明正大地求父皇赐婚,将她留在肃王府。”
“后来,你斗不过我,便设计假扮我的亲信,追杀安计略。让安计略以为我对他是兔死狗烹,逼得他转而投靠于你,对我倒戈相向?”诩俨冷冷地问。这些事情的关节,他在天牢里,一日一日地回忆着、思索着,早已经明白了。
“安计略这个人,诡计多端,你得到他,便如虎添翼,”衡俨并不讳言,轻轻颔首,“我一发觉自己被陷谋反,思来想去已无法脱身,所以干脆借紫鸢演了一出戏,逼她离开肃王府,还让四平带着凝香去找你,让你接走青鸟……”
“你就不怕她在我睿王府,被我说动,重投我的怀抱?”诩俨不解。
“我怕,我怎会不怕?”衡俨又不禁叹息,缓缓道,“但现在你总该晓得,我为何能孤注一掷这样做了吧?”
“你……”诩俨微微思索,突然醒悟,“你在楚王府,已经收买了我派去假装行刺的那人……”他的目光闪动,恍然大悟:“他早已被你收买,所以才会露了馅,轻易被青鸟发现,以至于她负气出走……”
衡俨并没有否认。
“我只想她知晓真相,对你便不会心软让步。”衡俨微喟道。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她竟倔成这样,更没想到你竟然由着她,不顾自己安危,让她离开睿王府……”
“想来当时你也托了二哥,照看青鸟,他才会连夜从父皇手中救下了她,”诩俨气急反笑,突然心念一动,追问道,“照此说来,她在宁西受伤,也是因为被你的苦肉计所连累?”
衡俨沉默了许久,看着云瑾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我本想我受了伤,便可触动父皇对你的疑心和对我父子之情,青鸟也会因此而留下。可惜阴差阳错……她是个傻丫头,一切是我对不住她……”
诩俨目露鄙夷,冷冷地看着他:“你对不起她的又岂止如此?那一夜若不是她,我必定不会中计进入定鼎门。你为了让她能为你所用,必定也费了一番苦心吧?”
衡俨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她忧心的只是你我的安危,是我骗了她。”
他没有隐瞒,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太久,能说出来才是一种解脱。
诩俨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骂了衡俨,又何尝不在骂自己?他更发现他和衡俨其实很像,更甚过与他一母同胞的明南和璋俨。只是衡俨思虑之周密、眼光之深远,却是他比不上的。
他从心底里觉得,其实自己输的不冤枉,甚至有些心服口服。
“你倒也坦然,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青鸟?”诩俨冷笑。
“你当她不晓得么?”衡俨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喝了一杯很苦很苦的酒。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更不是个蠢人,早已经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了。她当初要走,不是因为父皇、母后,是因为在定鼎门,我出尔反尔,要趁机杀了你,也是因为她猜到了我做的这些事情……”
他的声音有些伤感。
一杯苦酒,自酿自尝,以致多年分离,任谁都会觉得悲哀。
但一瞬间,他又觉得一切是值得的。云瑾已经答应了忘却前尘,她回到了他身边,往事可以烟消云散,而他们的深情仍在。
不枉费他寄往宁西的每一封信、每一个桃符;也不枉费他在晓得她回到安靖的那一刻,便先叫四平日夜兼程赶去宁西。
有些事你明知不该做,却偏偏被牵动着不做不可。
情爱是一种,心术是一种。
情爱至纯,心术至暗。
要得到真正的欢愉,岂非总是要先付出艰苦的代价?
要得到至纯的爱,岂非总要付出至暗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