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241)
于是这春风中的高门大宅,竟然有了几分寂寞之意。
老赵打着哈欠,拉开了府门,左右看了一眼,掩上了门。
他本来要栓门的,可仰头再打完一个哈欠后,便把这事情忘了。
门就这么虚掩着。
他慢慢地走到门房里,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个府宅里的人,有人跟着鸡犬升天,有人被遣散了,只剩下两个人打理空宅,根本就没什么好守的。何况,这两日,还只剩了他一个人。
门“吱呀”地响了,老赵直起了身子,看着门好像是被风吹动了一下,他砰的又跌回桌子上,还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云瑾站在老赵面前,听着他的鼾声,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她掩好门,慢慢朝里面走。
遍地枯叶未清,小径上春草又生,昔日梅香菊冷的府邸,如今也一样荒芜了。
小径向左向右又向左,路的尽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院子里黑漆漆的,院门却没有关起,被风一吹,吱吱地发响。
左边是两间厢房,后面是厨房,右边是干枯的苗圃和葡萄架,显然已经许多年,没有人照料了。
云瑾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屋子。
她将门轻轻推开一线,门上簌簌落下灰尘来。一开门,满屋的尘土都扬了起来,隐隐还有一股发霉的气息。
云瑾捂着鼻子,在扬尘中支起窗格,摸到了桌上的烛台。
还有半截蜡烛插在烛台上。
春风满屋,孤灯未燃。
她用火石点起了蜡烛。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桌上的孤灯,照着灯前孤独的人。
她又摸索着去了厨房,打了水,寻了帕子,将几张桌椅上的灰尘慢慢拭去。
她左手虽不便,但早已习以为常,这一点点活,不算什么。只是等她能坐到书桌前时,那半截蜡烛已经燃尽了。
夜深人定,屋内又是一片黑暗。
云瑾坐在黑暗中,看着这四壁萧然的屋子。
她的左手边是个抽屉,她曾在里面放了很多东西。她一伸手便可以拉开,可她没有。
暮春夜里,仍是寒意料峭,云瑾只穿了件单薄的衣服,身上比夜色更冷。
她又很想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酒虽然有些苦,其实等待比酒苦。
夜越冷,越深。
越深、越冷。
寒意裹住云瑾,她很希望这冰寒可以逼着她什么都不想。
没来由的,脑海中一根弦,全无预兆地,断了。
所有的前尘往事、千头万绪,就在这一时这一刻,一起涌上了她的心头,冰得她心都几乎痛了。
故地故事,总会叫人浮想联翩。
只是她觉得,为之流连的,或许只有她自己。
云瑾起身闭紧了门窗,趴在了书桌上,眼睛望着外面的星空,光线明暗交错。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是静静的等待天明。
倦意渐渐袭来,她沉睡了过去。
即便睡着了,身上仍是寒意不绝。突然间,她打了一个冷颤,猛地惊醒了过来。云瑾抬头一看,天上蒙蒙亮,启明星已起,屋内仍是空空荡荡,与她睡着前一模一样,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云瑾慢慢直了起身,哂笑一声。
一枚桃花针,本就不能穿过千门万户,递到那人的手中。
就算他见到了,他怎知何处是故地?
她怎会以为他肯纾尊降贵来见她?
是她自己心血来潮,非要冒一次险。
云瑾只觉得自己蠢极了,轻轻吁了一口气,站起来开了门便要离去。
葡萄架下似乎有东西微微晃了一晃。她凝目而望,这才看见架子下面悄然站了一个人。
玄黑长衫,身影削瘦,背对着云瑾负手而立。听见开门声,他依然木立着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仍是那般雅人深致,双眸明亮如昔,只是眼角多了几道尾纹,双鬓已经全是斑白。就仿佛这春日清晨的霜冻,全都凝结在他一人的身上。
云瑾倚在门上,两人对视而立,谁也不上前一步,也不出一声。
他面色清冷,一丝暖意也没有。默默地注视她片刻,他脸上才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唤了一声“青鸟”。
云瑾微觉一惊,立即微笑应道:“三哥。”一手在侧,屈身福礼。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礼一答,似乎已将眼前两人之间,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缓步走进了屋子,连瞧都没瞧,便坐到了书桌前。
云瑾跟在他身后进来,她也一样什么都没想,径自走到一旁的软榻前,坐下来,垂着头。
屋里静寂地叫人心慌。
她只好先开口:“三哥,别来无恙?”
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叹息道:“生兮若浮,死兮若休,有恙无恙也没什么打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