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8)
他不应该对着一个曾亲眼目睹双亲骤然离世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
诩俨急忙用自己的一双温暖的手,将云瑾的双手包了起来。云瑾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渐渐地变得很温柔,她轻轻道:“五哥,你别说这样的话。你待我这样好……可我……”
她欲言又止,似乎方才诩俨的那一句话,叫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诩俨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晓得她要说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晓得,他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缓缓接着道:“若想要做成什么,总要冒些风险,天底下哪有白捞的便宜。”到最后他又只是笑了笑:“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你只管安心等着。”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话语里充满了傲气。明晓得面前是刀山火海,也没有一点畏惧。
就好像一只天生无畏无惧的鹰一般。
“好,”云瑾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苦笑道,“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回来,我一定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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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两声,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屋门。
云瑾迟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方才外面刚刚更鼓三响,凝霜和凝香早已经歇息了,若是她们,也不必这样轻轻地叩门。
莫非是诩俨么?
云瑾急忙裹了一件外衣,到了外边屋子,正准备开门,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对。自那日之后,虽已一月有余,可诩俨去的是邕州崖州这样的地方,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三月。何况,若是诩俨,不管多晚,他都会将门敲得震天响,那会这样节制?
只是轻轻两声,足以唤醒云瑾,又不惊动他人。
云瑾点亮了烛火,深深吸了一口气,抽开门栓,拉开了门。
那人已经背了身子,走到门边一丈之遥,闻声转过头来,烛火照在他的脸面上,云瑾有些吃惊:“三哥,你怎么来了?”
衡俨淡淡笑了笑,没有答她。云瑾让开了身,他缓缓走进来,缓缓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合起了眼帘。
云瑾把烛台放到了桌上,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等着他。
他就这么坐着,一坐便是好久好久,若不是他的手指还在一扣一扣,似乎他人都要睡着了。他默然半晌,淡淡道:“我送你的书呢?”他并没有张开眼来,这句话像是随口而问出来的。
“收起来了。”云瑾的语声淡淡而平静。
但这淡淡而平静的话声,却令衡俨心里觉有点苦有点涩,又是发闷。
他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旁边的小勺,勺了点清水,滴到砚面上,用手捏着墨,细细地研磨着。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细致而又缓慢。仿佛他想借这缓慢的动作,来澄清自己纷乱的思绪。然后,他又慢慢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安得此身脱拘挛,舟载诸友长周旋。”
似乎是一句诗,可是云瑾并不怎么懂,也不晓得出处。
他放下了笔,从怀里摸了一个青绿色的小绣囊,递给云瑾:“给你的。”
云瑾楞了楞,伸手接过来,诧异道:“送给我?”
“打开瞧瞧?”
云瑾把绣囊放在手里掂了掂,倒也不重。拉开绣囊,往手上一倒,银光流动,原来是一条银链子。上面穿着一块小小的绿色的石头,分明是一只翠鸟引吭高歌的样子。
此刻这翠鸟停在她纤柔的小手上,更像是正在和她说话。
云瑾又是惊喜,又是狐疑。抬头看衡俨,他淡淡地道:“前几日在路上见了这个石头,越瞧越是有趣,便叫人雕琢了,只配了条银链子,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既然他曾说要珞珞如石,为何又要深夜来见她?还来送她这样的小东西?
他绝不是那种拖泥带水、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云瑾将石头放到绣囊里,低声道:“五哥他……”
衡俨默了一默:“他在崖州,生死未卜。”
云瑾轻轻抽了一口气,将绣囊朝他推了过去:“我不要这些东西,只要你们每一个人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衡俨又将秀囊放到了她的手里,叹气道:“事到如今,无论平不平安,都只能去做了。”
云瑾摇头:“三哥,我不晓得你们要做什么事情。可若你们能平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家破人亡、前途茫茫,这样无所适从的滋味,任谁也不想再来一次。
衡俨突然笑了起来:“做什么都可以?”云瑾顿时有些愣了,她从来没有瞧见衡俨这样笑过,很安详又很轻松,又温和又清朗。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原来笑起来,却这样叫人舒服。
他垂下头来,柔声问道:“你娘亲便是这样待你爹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