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72)
黄衙头手紧紧按着刀柄,转过了头,声音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这死婆娘,说什么浑话!”
云瑾转过身,看着众人,缓缓道:“你们都认得黄衙头,也认识他们家黄大娘。平日里黄头对黄大娘是……服服帖帖的。”她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只要黄大娘远远咳嗽一声,黄头无论在做什么,都得抛下手里的活听黄大娘的吩咐。可黄大娘也晓得,吴太守叫黄头带人堵水,是一件好事,再是危险她也不能拦。她只是等着,等着黄头的消息,好的坏的,她都同黄头一起。你们晓得黄大娘的脾气,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你们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心中牵挂之人,若你们死了,他们会怎么样?”
话音未落,便听一旁“啪”的一声,一个浪头打来,将上面的沙袋冲了下来,江水冲到几个人的身上,只听有人惊呼一声,便再没了声响。
人也没了踪影。
几个衙役赶紧冒着水,提着沙袋朝缺口上面扔去。
天地如此无情,人力如此渺茫。死亡突然来时,竟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众人呆若木鸡,只觉一阵寒意,从头罩到脚,脸上渐渐有了惊恐之色。
人群立时鼓噪起来,有人大叫道:“快回去,先把娃娃们安顿好。”有人叫道:“我阿爹走不了路,我若死了,他怎么办?”更有些人已经从边上零零散散地跑走。
黄衙头一拍脑袋,上前扯起还跪在水里的人,喊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丢下父母妻子,自己逞什么英雄?有本事回去把屋子修好,好好照顾他们,别在这里填堵闹事。”他一边说,一边推搡着他们回去。黎玉华和旁边的几个侍卫、衙役也跟着将人一个个的哄走。两三百人走的走,散的散,顷刻间只剩下了十来个人,仍跪在地上。
黎玉山跪下来,仍对着他们慢慢地劝说着,可衡俨已经再顾不了这些人了。
他跳下石头,常何已将死囚带了过来。
衡俨扬声喊道:“你们都是犯了死罪的囚犯,关在牢里是等死;今日若堵不住渝江泛洪,浸了大牢,你们早晚也是一死。我此刻赦了你们,只要你们同心协力堵住了洪水,活下来的,在宁西为百姓做事,三年循规蹈矩不犯错事,便可自由来去。活不下来的,朝廷仍赦去你们的罪名,表彰你们的妻儿子女。如何?”
死囚们不禁窃窃私语。有些人想也不想,已经喊道:“好,我们干……”却被一人大喝一声,打断了:“慢着。”
他声如霹雳,连吴义正都被吓得怔了怔。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推开了身旁的人,大声道:“我问你,你说话可算得了数?”
衡俨默了一默:“方才你们都听见了,我也不过是待罪之身,同你们说的,也只是权宜之计。。”
众死囚的脸色霎时俱都变了。
吴义正更是抓耳挠腮,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这话怎么能说?”
衡俨朗声道:“但今日,无论你们是去是留,我必然留在此处,直到堵上豁口,百姓无恙。你们若留下帮我,堵住了洪水。我虽无权柄,但必以我的性命在父皇面前为你们作保。你们不得赦,我便不得生。”说完,静静地凝注着他们,留神着他们神情的变化。
那群死囚面色反倒渐渐缓和了下来。他们虽然犯下大恶,却俱都是义气之人,见了他这般情态,心中却反而觉得他所言不虚,于是俱都望向那个方才出声的壮汉。
壮汉哈哈大笑:“好,你能实话实说,倒也算是一条汉子。老子孤家寡人一个,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今天帮你这个忙,就算死,也是死得轰轰烈烈。”但他面色一整,盯着衡俨狠狠地道:“但这里许多兄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望你信守承诺。”
衡俨目光毫不回避,凝望着他点了点头。常何拔出长剑,划开了绑缚这壮汉的绳索。
吴义正见状,连忙举起拳头,高声喊道:“壮士义薄云天,肃王一言九鼎。”
死囚们互相交头接耳,另有一人越众而出叫道:“死则死矣,也算是我们为自己、为家人,做下了一件功德。”
四下轰然而应,黄衙头和常何带着人,割开了死囚手上的绳索。这时又有十数名衙役用车子推着沙袋赶来,死囚们一拥而上,抢了沙包争先恐后跳到渝江里。
云瑾瞧着眼前,虽不至于危机立解,但人人同心奋勇,形势总归是不会更差。她心头一松,那股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泻了,顿时觉得漫天的寒意侵入身来,双臂抱着自己,冷的不停打颤,似连站都站不住。
已经有一只熟悉的手握住了她。
一连串如珠般的晶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云瑾的眼睛里滚了下来。她已不用再说什么,只要紧紧抓住他的手掌,慢慢地直起身子来,却两腿发软,再也站不稳,扑在他怀里。